文/管中祥
經過前陣子相對平和、穩定的狀態，已經長達五十天的香港佔中行動，這兩天似乎轉為緊張。不斷有消息傳出北京政府將會在APEC會議結束後動手，香港高等法院上個月也針對旺角和部分金鐘佔領區發出禁制令，要求佔領者不得阻礙道路通行，有媒體透露，港警將在近日採取行動，執行禁制令。而香港特首梁振英和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日前與警察會面時，林鄭說，政府將盡最大能力支付警隊行動所需的支出，清場也正在部署中，並且「時日無多」。
香港作為中國行政區域的一部分，要求「公民提民」真普選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雖然這只是民主政治的基本形式，但看在北京政府的眼裡，卻是對其統治正當性及合法性的重大挑戰。不過，即使如此，香港佔領者並未裹足不前，除了挺起腰桿，堅持訴求，這段期間，也透過四處宣講，在不同佔領區傳達理念，和民眾一起生活。
金鐘原本是香港的政治與金融中心，不過，即使是高度權威象徵的所在，卻也被佔領者解構成新的模樣。每天晚上聚集上萬人潮，上千人留在帳篷裡過夜，不但是許多人高聲暢言、論辯香港當下與未來的公共空間，廣場裡、大路上，也展現出各式各樣的文化行動與創作。嚴肅的政府總部成了塗鴨牆，讓人任意添上斑爛的色彩。
有位朋友在銅鑼灣上班，每天搭地鐵來回港島與新界。以往，上班、下班，總是要穿過成千上萬的人潮，心無旁騖，目標精確地快速前行，身旁盡是移動身影，急迫的步伐，從無機會好好欣賞路旁的風景。
這段時間，他索性改變回家方式，散起步來，從銅鑼灣延著軒尼斯道一路向西走到金鐘，拜訪佔領區的老朋友，再搭地鐵北上。他一路走著，一路想著自己和香港的未來。有天他突然發現，原來平日擁擠、嘈雜的軒尼斯道，資本與國家權力並立的香港政商中心，沒想到還蠻適合散步，那些忽速而過的模糊又冷漠面容，竟然也有著多采多姿的可愛表情。
而旺角本來就是「龍蛇雜處」之地，也是佔領期間衝突最激的前線。在那裡，不但能感受到佔領運動「左」、「右」兩派的緊張對立，聖母瑪莉亞和關二爺分據角落四目相視，還有古惑仔與大學教授席地而坐對月高談。
最有意思的是，香港社區運動者發起的《佔領撐小店》行動，他們在旺角、銅鑼灣的街口掛上「佔領撐小店」地圖，推介旺角、油麻地、銅鑼灣的店家。《佔領撐小店》的行動者捱家捱戶說明來意，希望能彼此相挺，一個月來，不但有些店鋪的生意更勝以往，也轉化了佔領者和當地社區原有的緊張關係。
社會運動要達成宣稱目標，有時雖然困難，但卻是必要。真普選的訴求能否達成，或許還有一段路要走。但這次佔領運動，卻讓許多香港人不一樣了，香港人之間的關係也不一樣了。
佔領運動挑戰了外界，甚至是香港人自己也以為香港人是一群對政治冷漠、彼此疏離、終日汲汲為私己利益的刻版印象。在佔領區裡，我們看到互不相識的一群人，因著理想，或因恐懼，聚集在空間有限的區域裡，他們彼此交談，相互關心，高聲論辯，互助打氣，他們風雨同路，生死與共，一起對抗強權，共同想像未來。
喚起人民對生活環境的關心，改變人我之間原本的冷漠關係，正是社會運動的重要價值。
這樣的改變，並不單是因為佔中行動而起，事實上香港近年來一次又一次的社會運動，早已捲動了香港人對本土環境與自身權力的關注。
從2004年保衛利東街開始，到天星碼頭、皇后碼頭保衛戰，以及2009年的反高鐵、保衛菜園村的抗爭，反對新界東北的開發案，這些運動有別於每年七一遊行或六四集會的儀式性聚會，他們主張社區保育、反對地產霸權，不但挑戰了香港的發展主義，更喚起了八零後的社會參與。2012年的反國教運動與這次的雨傘革命，更是直接衝擊與資本共謀的北京政府，香港居民透過集體行動警告威權政體，要回基本的公民權力。一連串的社會運動不只是在對抗金融資本、地產霸權，更是對抗鑲嵌在其背後的港英或親中資本家與北京政府綿密且複雜的政商關係。而香港人也不再是聽從權威，汲於名利的順民，而是獨立自主，為己為人的公民。
幾年前香港TVB頗受歡迎的電視劇「天與地」有句經典台詞「The City is Dying」，暗示著香港處境越來越糟，城市逐步走向死亡。但這樣說法，實在太過悲觀，因為，一連串的抗爭行動正在召喚冷漠大眾走入社會，The City is Changing，公民抗命正在進行，香港正在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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