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唔該,一个菠蘿油 (魯蛇對港工作小組)
要了解「左膠」一詞的指涉對象以及變化,勢必要回到歷史來找答案。或是放在時間更長的香港「左派」史脈絡下,或是近年來因「中港矛盾」而出現的本土左右翼之爭來看。
本文認為,唯有這麼做,才有可能細緻地探究「左」、「左派」的香港社會的意義,亦或是香港人如何認知這些語詞,是故,必須回顧不同時代下的「左派」社群以及工會活動,包括中共建國以前——較為人所知的,估計是20年代的省港大罷工——由國民黨直接或間接發動的罷工活動,乃至中共的港澳工委會系統,以及親北京的建制派如香港工聯會等。 為了節省時間——節省各位閱讀本文的時間,加上確實有更適合的人來介紹各個時代的香港「左派」,本文還是將討論重心放在「左膠」的意義,以及「左膠」是如何形成的,從2011年開始浮上檯面的「中港矛盾」(註:事實上,早在11年以前,在香港高登討論區就有許多討論,明確使用蝗蟲等詞彙來稱謂、指涉中國到港移民、消費者對港的影響。)爭論來切入,嘗試回答何謂「左膠」。
整部香港的近現代史,就是一部英殖民下如何與「中國」共存的歷史,香港人自是不可能視之不見。但自11年起,「中國」便以不同事件包裝,陸續發生並傳媒上發酵,逼得香港人與香港社會不得不正向迎面這樣的衝擊,這樣的討論——包括政策的、文化的、經濟的、意識形態的——也理所當然地成為香港社會運動社群的主要議題之一。
2011年3月,香港政府宣布發放持有香港永久居留證的新移民,引起很大的反彈與討論。2012年年初,先後有「D&G禁止港人拍照事件」,香港傳媒大量轉載北大教授孔慶東上節目提出所謂「狗論」;2月,香港網民集資在蘋果日報上刊載反對中國雙非孕婦的「蝗蟲廣告」。此後,蝗蟲論與狗論正式上了檯面,而且還成雙成對。同年,9月,網民組織發起光復上水行動,到地鐵上水站驅逐來自中國的水貨客——即往返深圳、香港運送貨物的大陸旅客。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當時,香港蘋果日報甚至邀請社民聯長毛以中港矛盾、蝗蟲論為題來對談。到了2013年的3月,香港政府宣布實施「限奶令」;5月,支聯會也因為六四晚會中的一口號「愛國愛港」而引發廣泛批評與討論;8月底,香港各界聯合登「抗融合、拒赤化」廣告。此外,如果筆者記憶無誤,大陸移民的審批權與綜援等亦引起相當大的爭論,成為當年的熱門議題。
梳理上述事件,意不在窮盡這三年的香港政治社會景況,僅是以中港矛盾為視角,概略地帶大家走過,有初步的認識與印象。簡而言之,「中港矛盾」原先是涉及如何因應中國資本、旅客、移民的政策問題——是牽涉整體香港命運的核心議題——卻被轉化為排拒「大陸人」的簡單二分問題,這裡的「是非」二分最後便成了敵我矛盾,「香港本土」便因此被區分為排斥大陸人與否的兩派,對本土右翼而言,本土左翼在大陸人與新移民的立場,反映的是他們在政治上的無知、天真,或者是用以掩飾其親北京、大中華情懷的藉口。反之,儘管排外本土派的主張忽略了既有香港政經權力結構及條件,卻因為其論述易懂,且有相應的執行方案(即,大陸人通通滾出香港)而取得相當程度的輿論領導權,亦有人認為「本土派」因此被「排外本土」所壟斷。
是故,原先用來指涉教條馬克思主義者的「左膠」(註:對左或左派的污名也許不限於一地,可能是更為普遍的現象,而香港的左派汙名跟中共關係較大。但具體而言,指的還是不切實際、無法回應現實問題的左派。)一詞便是在此爭論的脈絡下逐漸擴散——凡是不支持排拒大陸人的社運人士皆是「左膠」——正因為如此,「左膠」不單單在分析上失去意義,就連用來區分敵我的攻訐效果也不復存在。易言之,當「左膠」不再承載意義,任何關於「左膠」是什麼或誰是「左膠」的問題,也因此變得不重要。
再說一次,要了解「左膠」一詞所指為何,以及它今日何以如此暢銷,就不得不回顧過去三年來,因為中國新移民、觀光客、水貨客、雙非孕婦等大大小小事件帶來香港社會的恐懼、焦慮與不安,而這些感受與情緒,進一步演化形成與「反不反大陸人」、「何謂本土」、「如何本土」等議題相關的的討論熱潮,以及,在此脈絡下出現的,所謂開放與排外本土、本土左右翼的討論。與其問誰是「左膠」,倒不如好好了解,從這個詞彙折射出去的政治、社會與歷史脈絡,也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捕捉到香港社會的重大矛盾與議題。(本文為求速度趕流行,僅僅簡單梳理,而未細究因果關係及在不同領域的動態。)或許可以這麼說,「左膠」是在乘著這輛以「中港矛盾」為名的討論便車的情況下被「發揚光大」的,否則,我們似乎很難想像,一個看上去小眾且帶有粵語粗口的貶義詞竟在香港社會為人朗朗上口。
到了今次遮打運動,「左膠」一詞的意義又再次轉化。簡言之,經歷過九二二罷課、九二六重奪廣場後,運動出乎意料地擴大,越來越多香港市民加入佔領的行列,以一己單薄的身體來抵擋政權與警察暴力。伴隨運動擴大而來的是,越來越多以「左膠」為名的,針對特定社運人士的抹黑與攻訐,俗話說亂世出英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起初,筆者並不把這當一回事,以為「左膠」早已在過去一兩年的氾濫使用中,喪失其指認效果。但只見街頭與網路上,出現越來越多正對「左膠騎劫」而來的標語,才意識到我最初的想法真是錯的離譜。
其中,不可忽視的是,這些標語往往還包含了反對大台(指揮中心)、反對糾察隊、反對小組討論等涉及運動模式與策略的話語等——往往以群眾之名,來反對任何的組織化與中心的存在。在此,本文並不打算深入社會運動及運動方法論的議題。我們只要把幾件事放在心上:只有群眾而沒有領導的運動,那又是誰在高喊,是群眾在高喊嗎?又是誰能掌握這麼高比例的社運人士的名單並予以公告2014年10月17日星期五攻擊呢?又是誰,不斷地在強調這是一場新的運動而「佔中」於9月28日已結束了呢?又為什麼呢?而我們,又要在不知所以然的情況,為了跟流行或其他更無聊的目的來使用「左膠」或「右膠」等詞彙嗎?
寫於香港學聯宣布罷課(9/22)後的第19天
本文原刊於:魯蛇對港工作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