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 Sarah Hina
文 / 盧映潔（中正大學法律系教授）
讀法律的人的艱難是，我們知道死刑解決不了犯罪問題，所以我們不會像其他人吶喊「殺人者死」來發洩恐懼感。我們知道要探究犯罪問題背後的成因，惟艱難的是，縱使我們知道犯罪背後的成因，甚至我們也預見到可能會發生犯罪事件，但是我們又如此無能為力，這才是最令我們恐懼的事。
近兩年前，一個高學歷但頗嚴重精神分裂症的年青人在校園中出現。精神分裂不是智能障礙，他有他的特殊思緒，也有跟其他人一樣的對異性的慾念，更知道他人對他排斥的感受，以及自我防衛的本能意識，卻同樣能體會誰對他是較善意的。所以他會跟蹤女同學，又特別喜歡來旁聽刑事法的課，似乎覺得可以保護他自己。面對別人的排斥，他也會展現反擊，卻讓其他人更恐懼。
一個寂寞卻思緒特殊、無人共嗚的靈魂困在年輕身強力壯的軀體中，也會想找人說說話。作為被找上的聽眾，聽著聽著卻恐懼深重，因為他訴說著因刑訴課講到遇到警察盤查可以要盤查單，所以他特別為我們的課去拿一張盤查單 (他跑去全家超商大鬧，店員只好找警察來)諸如此類的內容。大家可想而知，那時上課的壓力之大，每次上課恐懼著同學的安全，講到預防性羈押時，差點講不下去，擔心他是否會為我們去拿一張押票而做出條文上的犯行。
我們有嘗試做一些努力，但就是無能為力，也無法指責誰有錯：
EX: 他有被強制住院過，出來後也有去門診，也有在服藥。醫療體系有錯嗎？
EX:問過學校輔導中心， 輔導中心說他不是本校學生，他們不能接案。輔導中心有錯嗎？
EX: 問過派出所，員警說他如果沒有再次的暴力行為，他們不能介入。員警有錯嗎？
EX: 想找他的家人，員警說因為個資問題，不能給。而且我們猜想他家人也無從控制這個身強力壯的人的行動自由。他家人有錯嗎？
EX: 問過康復機構，不合接納條件。康復體系有錯嗎？
最後系所也只能用禁止旁聽方式讓他離開而已。其實他也沒有離開，換成去其他系所，曾在通識的講座中看到他，只是不知他狀況如何。
法律人總是喜歡說理性而謹慎的一般人，可惜社會上並不是全部都是這樣的一般人。而我們只能在自己的系統中做著有限的事，當然會有彌補不到的漏洞，有時遺憾就會發生。法律人只是稍微心思清明一點，知道這些漏洞有的能略補、有的難以補，就是無論如何都不是嚴刑峻罰能補的漏洞，激情吶喊與情緒發洩更是無濟於事。要求完美政府是天方夜譚，一不留意國家就轉眼成噬人巨獸。法律人好難！
願生者平安、死者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