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書】白色夢魘一那段被遺忘的歷史傷痕

2021-07-08

「公共議題與社會探究」是普通型高中108新課綱公民與社會科新增探究與實作的選修課程。

聖功女中公民與社會科本學期於高二進行《媒(沒)有人說的故事》。學生透過小組合作，搜集和閱讀大量的檔案和史料，最終任務是要讓善用媒體和平台的傳播效果，撰寫並報導深入且實證的「在地」「人權」故事。除了達到傳播的效果，也經由深入在地化的議題更了解歷史、環境、社會與人的互動，期能培育學生關懷在地的心，並主動關心公共議題，達到公共倡議的效果。

這是一篇嘗試從高中生的角度和筆觸來實證報導同樣出生台南的年輕女性丁窈窕在白色恐怖時代下的遭遇。在相關歷史文獻、判決書、口述訪談等檔案中，來來回回的蒐集、考證、敘寫、修改，雖然面對沮喪、打氣、再振作，不只在豐富學習歷程，也期盼能透過與網路平台的合作，讓曾發生在在地卻沒有人說的故事可以再次被看見。

日前本文由台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分享在IG，希望這也是讓社會看到高中生在轉型正義的一點嘗試和綿薄心力的開始。

（指導老師聖功女中公民與社會科教師林孟如）

白色恐怖一詞，起源於法國大革命，當時右翼保守派拿回政權後，開始對左派「革命份子」進行報復及鎮壓。因此後來在歷史上，便時常使用「白色恐怖」來指涉右翼政權對左翼人士的迫害。

台灣省政府與台灣省警備總司令部在1949年發布《台灣省戒嚴令》之後，開始實施戒嚴，透過種種法令，形成了「白色恐怖」，直到《懲治叛亂條例》、《戡亂時期檢肅匪諜條例》陸續被廢除後，即1992年，才真正結束威權統治，時間長達43年。

當時的國民黨政權對於批評政府或持有不同政見或思想者，進行鎮壓，任意將人民冠上「參加叛亂組織」、「顛覆政府」等罪名，更糟的是，政府利用《戡亂時期檢肅匪諜條例》迫使人民檢舉「匪諜」，然而卻造成許多冤錯、假案，人民的生命財產受到國家暴力可怕的侵害。

那是什麼樣的年代？我們可能這輩子無法體會，更甚是想像，對於當時的台灣人而言，它是個言論被控制，思想被限制，人權被箝制43年的黑暗時光。

丁窈窕，今日登場的女主角。

她是一位出生於日治時期的台南人，曾經就讀台南州立第二高等女學校，畢業後就職於台北郵電局，後調於台南郵電局。而她正是在這不堪社會裡的其中一位受難者。

根據同為受刑人雷水湶的描述：

有一個人愛慕並追求與丁窈窕同樣任職於郵政總局台南郵局的好友施水環，因為丁窈窕勸施與此人保持距離，此人懷恨在心，適巧看到丁窈窕桌上有「禁書」，於是從台南寄函到保安司令部，檢舉丁窈窕是「匪諜」。

此人先後寄了四、五封，都被吳麗水藉職務之便截獲燒毀。在判決書中也提及，吳麗水於1939年初與丁窈窕、雷水湶同時參加叛亂組織，隔年她又利用職務上機會截留王溪清自台南郵寄本部檢舉丁窈窕、施水環為匪諜信件一封，掩護同黨從事叛亂工作。

同年，丁窈窕被控接受錢靜芝指示，發展匪黨外圍組織—「青年民主協進會」。

然而，在獨裁時代下的判決書，是幾分真又是幾分假？即便一切為真，我們也應該進一步探問那個年代的控制是否合宜，審判過程中當事人是否有獲得應有的權利？

那時的丁窈窕已是身懷六甲的媽媽，艱困的在監獄中生下了女兒並扶養。但這樣短短的母女相處時光卻在一次獄中人員的「特別接見」叫喊下結束⋯⋯ 那個時候，每每監獄人員唱名「某某某，出來」後，就會逕押赴刑場。或許正是因為丁窈窕的女兒也長期被關至監獄，「耳濡目染」之下，知道了在這聲吆喝中，面對的很可能就是即將失去母親。是什麼樣的社會讓年幼的孩子得承受這樣醜陋的現實黑暗面？

在獄中的那段時間，緣分讓丁窈窕遇到了曾經論及婚嫁的人–郭振純，郭振純因為幫台南市長候選人葉廷珪助選，莫名被依「連續參加叛亂之集會罪」遭判無期徒刑。當時，郭振純偶然看到丁窈窕抱著女兒在醫護室前，因此回到房裡用刀片自傷，欲以此為由到醫護室與丁窈窕相見。

在《鏡頭下的白色人生》中，郭振純還提到：

「當初窈窕為了要和我供威 (台語：講話)，她還把抱在胸口前的囡仔捏一下讓她哭，哭著時邊講話，其實那些話都是要說給我聽的啦。」

她將輾轉訣別的話與一撮頭髮放置新樂園的菸盒裡，並告訴郭振純明日一早，到放風場旁的樹下將其拾起。而她的髮絲及字條在他的謹慎守護下，仍被他藏在那本老舊的厚字典縫隙中。最後他被判處無期徒刑，直到1975年蔣介石逝世後，才特赦出獄。而他也在採訪中提到，丁窈窕曾說在二高女的生活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時光⋯⋯故在出獄後他將丁窈窕的頭髮用紙袋裝好，埋在台南女中操場旁的一棵金龜小樹下，但願她如果有靈性，帶領這些後輩，繼續走她的路。

如今，這棵百年金龜老樹，也被稱作「丁窈窕樹」、「人權樹」，仍矗立在台南女中校園裡，和一屆屆跟我們一樣在校園中學習、運動、揮灑青春的高中生心目中，存在著什麼意義、見證了什麼樣的歷史，又承載了什麼樣的價值?於我們而言，它代表著的不僅僅只是丁窈窕，更見證了大時代的悲劇。我們可以想像，那是丁窈窕女士口中最懷念的校園時光，但卻甚難體悟，她離開校園後所面臨的，是何種無奈、悲傷以及憤恨？

之所以選擇丁窈窕做為今日的主角，是因為這個學期公民與社會的探究與實作《沒(媒)有人說的故事》課程，讓我們有機會接觸此議題及閱讀相關文本，甚至安排至台南女中踏查，親眼見證這棵人權樹，聽著國教署人權教育資源中心的老師跟我們訴說這棵樹的歷史，讓初次耳聞也同為友校高中生的我們內心充滿激動。

身為台南人，在這片土地，我們卻對這段故事與這棵樹一無所知，歷史竟然就在我們眼前，貌似被時代分割，卻又觸手可及。28歲是人生正精彩、事業初起步，可能還在為皮毛小事所困擾的階段；但丁窈窕所要面臨的，卻是在獄中，擔心著自己的生命何時會走向盡頭。她有可愛之女、愛慕之人，有好長一段人生要經歷，她擁有著我們所欣羨的一切，然而因生長年代的錯誤，失去了她本能擁有的幸福。

前些日子，電影《返校》轟動了全台灣，讓大眾開始反思「白色恐怖」以及「自由」之於我們而言，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存在？

「只要我們還活著，就有很多事是可以去期待的」，這是電影裡的一句話，只要活著就有希望，而我們要做的、該做的，不只是好好活著，記住他們的犧牲，更要守護那些得來不易的自由，是守護，而非濫用，我們都該清楚明瞭，「台灣人引以為傲的自由，是用了多少壯士所換來」。

我們無法抹滅白色恐怖帶來的陰影，它是某些人心中的傷疤，它帶給人們的不單是恐懼，更是一段不敢再想起的夢魘。

引注資料：

1.藍博洲(1993)。《白色恐怖》13-4、15-6，台北:揚智文化。
2.曹欽榮、鄭南榕基金會(2012)。《流麻溝十五號:綠島女生分隊及其他》
3. 薛翰駿，林瑞姿(2019)。「白色恐怖」是什麼?沃草。
4.台灣回憶探險團(2020)。1956.7.24 丁窈窕遭中華民國政權槍決
5.台灣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丁窈窕判決書。
6.台灣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吳麗水判決書。
7.台灣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施水環判決書。
8.洪瑞琴(2018)。丁窈窕「人權樹」見證大時代悲劇。自由時報，8月9
日。
9.東森新聞(2018)。白色恐怖同獄難友張常美目睹丁窈窕母女生死
別。
10.謝佩如(2019)。【花 102 分鐘致敬台灣民主】電影《返校》讓你一路憋
氣重回「白色恐怖」:要有人活下去，記得這段歷史。報橘，9月6日。
11.Eva Lee(2019)。《返校》致自由的10大催淚金句!「願你能平凡而自由的活著」字字揪心引網友淚崩。COSMOPOLITAN，10月3日。
12.徐睿楷(2015)。完整回顧，臺灣禁歌史。故事，6月3日。
13.人權博物館提供(2015)。「鏡頭下的白色人生第2輯」紀錄片發表記者會新聞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