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洧齊(卡稻農商行農夫、屏東恆春張家古厝反重劃自救會迫遷戶)
抗爭現場,暮景剛落入遠山,一位聲援者虔敬的合十參拜,躬起了那經歷滄桑的背脊,幾支日光燈劃破晦暗的空氣,在土地上暈染出交錯的人影,樹影晃動,風聲蕭瑟,周圍沒有住家。臨著六線縣道馬路對面,是玄天上帝鎮守的龍湖宮,佈滿廳堂的數千個嬰靈塑像,似笑非笑的稚嫩臉龐,與我的眼眸對視。這一頭上演著他們無法理解的人間苦難,兩造持續對峙,隔著拒馬,身著黑衣的保安或坐或站,居民與聲援者都綁上黃色「土地正義」在左手背,眾人屏息等待,詭譎中帶著陰森,東北季風吹得人腦門發寒。
這裡要蓋一個垃圾掩埋場在灌溉水源上游,居民疑慮土地汙染,政府拒絕公開資料,廠商強硬進廠,居民乾脆就拿椅子堵在既成道路上賴著不走,一齣長達二十年的拉鋸,一如台灣所有議題,形成輿論之後,所有的政黨都會來聲援,有時代力量、基進黨、民眾黨、無黨籍,獨不見選區立法委員與縣議員,與那高喊愛台灣的藍綠兩黨。
竹苗地區算是時代力量大本營,藉著主場優勢,所有立委先後到齊聲援,並且輪流駐守過夜,各個選區的服務處主任、助理,自然而然拿起麥克風活絡氣氛,一個一個上台發表言論,鼓舞士氣,台下在地居民拉開摺疊椅,揚起塵土,滿臉敬意看著這群遠道而來的朋友們。
我與洪輝祥老師及潘忠政老師站在最後排,兩老你一言我一語表達對此次公投藍綠模糊議題的不齒,也提到對部份環團與社運人士失望,對台灣這幾十年社運輪廓產生改變,中間選民不可能繼續將民進黨視為台灣未來的解藥,接著要思考公投之後的下一步。
我回答:「民進黨最成功的一件事情,就是透過意識形態把自己的利益跟台灣價值綑綁在一起,讓中間選民相信為了台灣價值必須對民進黨的貪瀆表達緘默。」
洪老師說:「所以我們要靠自己。」
我們看著前台穿著時代力量背心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或者聲量小、不會講台語、或者支支吾吾,詞不達意,或者流於形式,不接地氣。
一段小沉默後,我開口:「洪老師,你有沒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年民進黨也是這樣一個一個上台去訓練各選區的子弟兵,從口齒不清到態度從容,一步一步爬上去權力頂端,誰也沒有想到民進黨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我倆回憶起2008年到2016年這段時間,民進黨到各個抗爭現場聲援的場景。
桃園玉紅姊當年接到我的電話,驚訝的說,屏東縣長潘孟安擔任立委時在桃園A7捷運站迫遷案如何跟他們一起抗爭聲援,一路相隨,無法想像當選縣長之後,也玩起了同樣的把戲,玉紅姐還試著與我同往屏東縣政府,要和這位昔日戰友講一講。
「沒有想到,今天台灣各地的土地議題更加遍地峰火,民進黨的兩面手法更加精湛,貪瀆程度更甚馬英九執政時的國民黨,難以想像眼前時代力量的年輕人,總有一天會熟稔的堆上笑容在大街小巷彎身拜票,突然又在喪禮祭奠上鞠標準九十度躬,並且表情哀悼的跟喪家握手致意。」我說,內心十分感慨。
恆春張家古厝在抗爭時,南鐵陳致曉老師曾南下聲援,我倆坐在照利餐廳庭院,他語重心長的對我說:「要抗爭,第一點要自助人助,所有的事態發展都以你為主,要牢牢的掌握主動權,大家只是來幫你讚聲,不會有人幫你解決問題。第二點,絕對不要讓政治人物主導你的抗爭,雖然他會帶來政治資源,但是相對的他要收割,到最後你的抗爭就會淪落選舉操作,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只會身敗名裂,這是多少過來人的辛酸血淚。」
恆春張家古厝經歷三年抗爭,先一步被強拆,陳致曉撐了十年,以一人戰整個台南綠營票倉,他是一個典型的墨家主義論者,文人風骨,一切從理性出發,儘管功敗垂成,過程中許多人恥笑他的「憨愚」與「固執」,但是陳致曉守住了他的尊嚴,沒有妥協,他首先選擇了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我想這一點上他贏得徹底,不過這也是墨家文化沒落的原因。
於是,我們為了擊敗國民黨這頭怪獸,豢養了另一頭叫做民進黨的怪獸,嗷嗷待哺,從她還在襁褓就帶到各個自救會抗爭現場,用人民的苦難粹鍊的血淚餵食著,數十年為一日,含辛茹苦的養大,等到他終於打敗國民黨,再眼睜睜看著他反噬我們的下一代,而我們之中,還有人以為她是自己養大的怪獸,就是自己的孩子,不分青紅皂白的搖旗吶喊。
坤輿這個議題,時代力量付出很多,我很感謝邱顯智在1/17協調保五總隊到場駐守,也很感謝王婉瑜1/18最為難的時刻與我們一同徹夜守候,而且我也很希望能夠阻擋垃圾掩埋場營運,特別是王婉瑜的孩子年幼時曾與我們是同一個親子共學團的團員,我不是理想主義者,但我卑微的希望,台灣的未來掌握在人民的手上,而不是某一個政黨,終有一天,我以自己的力量推翻民進黨暴政而不是寄望另一個政黨,或者是另一個人類救星。
我的台灣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