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大暴龍
正片
相較於前一日的滂沱大雨,今早的天氣好得不能再好,陽光從普安堂的對山漸漸露出。幾位昨晚經由各種方式上山的聲援者顧不得吃早餐就開始四處掛起白布條,為了掛那個位置有段對話:
「這幅掛在這裡很快就會被扯掉!」他指的是掛在圍牆外的「拆廟者禍延子孫」。
「不會啦,不會啦,他們要拆的一定是這一幅」另一位志工指著背後掛在房子牆面上的「朱立倫比劉政鴻狠毒」。
對話聽起來很有趣,我心中明白這是今天這場戲的主旋律。
幾塊布條很快掛好,回頭去休息,不睡的閒聊,氣氛輕鬆,偶而一兩輛警用摩托車上來內山門前巡查,引起一點點騷動。
上頭新堂傳來敲木魚和擊缽聲。李長俊老師拿起鼓捶、易修姑拉好繩索,捶鼓兩下、敲鐘一下,山頭上普安堂的鼓聲和鐘聲遠遠傳了出去,咚-咚-噹、咚-咚-噹…..
一陣子後,李老師問站在旁邊拍照的我:敲幾下了?我搖搖頭,他又回頭問易修姑,她說:我沒有數!李老師笑笑說:那這樣就好了。後來記者訪問李老師為什麼要擊鼓敲鐘?他說:總共要擊鼓72下敲鐘36下,原本只在初一十五,因為今天普安堂要發生「大事情」,所以要擊鼓敲鐘告示神明。
山頭再度回復寧靜,隱約不明地聽見山腳下管制哨的爭吵聲,所有人等候早上九點的記者會和九點半的強制執行。
8點不到,先上山來的是消防車和救護車,因為「與普安堂共存亡」的消息早就傳出去,內山門前狹窄的腹地讓幾輛車折騰好一陣子才停妥,特別的是,警方在圍牆前拉起紅色圍線,說是給媒體採訪用的。
9點到了,昨晚就上山和早上先到的媒體進到圍牆內訪問李老師,媒體也陸續上來,看起來不似昨天連媒體都被刁難不准上來。哦,是的,上戲現場總得需要不會鼓噪的觀眾。
記者會即將開始,普安堂的聲援者全部站在山門口前不願到警方安排的「媒體區」裡。「拆廟搶地下地獄」、「朱立倫負全責」一開頭的口號就夠嗆,接著李榮台喊出「我被判死刑,就像江國慶一樣」、「我和普安堂共生死」後,已經哭泣無力。記者會後,聲援者馬上退入山門,放進媒體拍攝採訪,有便衣想趁機混入在門口發生小爭吵,便衣只好識相的退出。
地方法院執行處傳來消息,強制執行時間「延後」兩小時。為什麼?在這之前,警方一直無法有效掌握到底上來多少聲援者?記者會後敵我勢力已明,警力要再做額外布置嗎?沒多久,網路就已經傳出「緩拆」的消息了。
10點左右,主戲上場,新北市文化局長、新聞局長、文化部文資局來到「媒體區」前,發表各自的「官方說法」,結論依舊是「私人產權糾紛」、「文資審查不通過」「經過各方長期努力,遺憾仍需依法執行拆除」,李榮台、李長俊和幾位聲援者也走到媒體區應戰,雙方唇槍舌戰你來我往。
第二波主戲換上執行官、一群頭戴工程帽身穿慈祐宮背心的委員,由主委陳圓光帶隊,慈祐宮的「精神領袖」前新莊市長現任市議員黃林玲玲,戴著她的招牌帽子在旁壓陣,潘翰聲一說起林家是日本人走狗時,立即被執行官制止說不要挑起雙方不愉快情緒。執行官首先聲明,雖然今天需要強制執行,但還是希望兩方繼續協商。陳圓光說普安堂長期侵佔,不願支付便宜租金,說不上幾句話就夾雜一句「媽祖慈悲」,似乎已成習慣。
其實就在李榮台面對攝影機訴說她的委屈時,包括李長俊和潘翰聲已被二三層警力包圍:一層向著這些主事者,一層隔絕外圍的聲援者。假若雙方談判破局,警力會不會直接帶走主事者,強力排除聲援者,再攻堅強拆普安堂?我一直站在圍牆裡邊,即使出來拍個照片也趕緊回去,以免警方行動時,我已和其他媒體一樣被「排除」在圍牆外。
可是我估算錯了。
因為在圍牆外的「談判」接下來就變成是「協商」,既然是協商,當然需要一處氣氛不錯的場地才能心平氣和的談,也當然就是普安堂裡了!
聲援者堵住山門口,一個一個清點人數:普安堂代表8人、慈祐宮代表8人、警力16人,沒錯,警力16人,包括幾位霹靂小組。後面警力還想多塞幾個進來,被聲援者阻止趕緊關上山門,一位警員大叫腳被夾到,往後就倒演出一段「假摔」,卻被聲援者一陣訕笑演技太差。
協商進行中,媒體都在圍牆外頭等候。雖然我很想進去聽,也許也可以混進去,但是我很怕陳圓光沒三句話又冒出「媽祖慈悲」,從以前在堂安堂幾次採訪,只要聽到這句話我就莫名的火氣上來。
普安堂裡頭人來人往,包括幾位警察和穿著黃背心的慈祐宮委員東查西看。因為山下管制,早上許多聲援者繞了點山路上來,一些村民或社運團體的成員以前曾採訪接觸過,但是不盡然認識,是不是有便衣混進來也真假難分。
陸續有聲援者下山了,山上網路不甚通暢的情況下,也看到臉書上已經有人貼出普安堂「緩拆」、「安全了」的消息。
有人出來大概說了一下協商經過:李榮台已經決定要簽租約,可是希望維持普安堂「永續使用」,不能放進「三個月前告知就需無條件搬遷」的不平等條約。慈祐宮當然不接受這些條件,因為這是雙方長期以來無法達成共識的地方。後來又聽到慈祐宮說不願租了,今天也沒有帶租約來。
執行官和慈祐宮的人陸續走出來到外面對等候多時的記者說明,普安堂的人也只肯站在山門前不願再到圍牆外,山門口內外站滿警察,聲援者想關門和警察發生點小口角,但是山門再也關不起來了。
包括官員各方行禮如儀的對記者再說明一次自己的立場,最後執行官宣布雙方協商無效,除了四處有保存價值之外,其餘全部拆除。「強制執行」開始,聲援者10幾人立即手拉手勾住坐在建築前,喊著「拆廟搶地下地獄」、「朱立倫負全責」的口號,媒體攝影機早就佔好位置,當然包括我的小DV,靜待「衝突」的發生,一整天的等候終於有回報了!
李榮台向執行官陳情,普安堂內的東西都還沒有整理打包,強行拆除將毀掉重要文物,要求給幾天搬遷時間。雙方討價還價,最後敲定三天期限到週四下午,屆時沒有搬走的物件任由處置。
在有些漫長的「協調」中,警方沒有抬人,聲援者沒有抗爭。
聲援者下山了,大多媒體下山了,剩下部份媒體想確定最後的協調內容。
坐在地上的聲援者一個一個接過麥克風,訴說自己的心情,有人哭了,這是一段療傷過程的開始。
聲援者站起來離開到新堂去了。在執行官的指揮下,一群工人拿著皮尺丈量建物做拆除前的記號,看到穿著慈祐宮背心的委員在普安堂的「地盤」上發號施令,著實令幾年來在普安堂採訪晃盪的我感到怪異,不過對慈祐宮的委員竟然沒有先下令把掛在四周的白布條拆掉,尤其是那條「朱立倫比劉政鴻狠毒」還大喇喇的掛著生起一份「欽佩」之意。
有位委員從袋子裡拿出一疊新聞稿發給還在場的記者,我湊過去拿了一份,標題上的「吸乾抹淨」四個字,猶如對普安堂插上最後一刀。
這場大戲已經演到尾聲,雙方勝負已定,霹靂小組在白布條前喝水閒聊。我心中揣測著普安堂最後轉變的原由:是不是如同兩位母親爭奪一個小孩的故事般,真正的母親不忍自己的孩子因此受到傷害而甘願放手?我後來才驚覺,在整個強拆過程中,另一方並不主張她是母親啊!
「強拆」事件結束後,有人哭了,有人笑了,不在現場的,也有人哭了,有人笑了。
嘿嘿,「朱立倫比劉政鴻狠毒」這句話沒有發生,有人連做夢都笑了。
我相當好奇現場的眾多「觀眾」兼「演員」,能不能理解這場大戲裡幕後編導的用心?或者只是剛好湊巧遇上這場「耗費大量社會成本」,動員為數眾多固定班底,加上你我這樣的臨時演員,當然包括這位在一位聲援者口中「長得有點帥、又超有耐心協調」的執行官,有意無意地配合演出了一齣精采不足,意境頗高的好戲。
往山腳下走,沒有交通工具得走路到外面再搭車。後頭有人叫我,是一位以前採訪認識的村民,我們從普安堂外山門那條路走下來,沿途拍了幾張照片,心中也不停的說「再見了」。這條路走過幾回,少人走地上長青苔,他剛提醒我要小心,我腳就打滑了一下,幸好他扶住我才沒有跌跤。
外山門下警方仍管制上山民眾,龍泉路上非常熱鬧,看到許多頭戴工程帽,身穿慈祐宮黃背心的工人集合開著卡車上山,原來上山的村民說上百民工人集結在山下是真的。
(轉貼自苦勞網)
在我出去後,傳來山上又有衝突的消息,我奇怪還有必要嗎?回到家,打開電腦才知道原來慈祐宮把立在外山門下,記錄當年村民捐贈蓋普安堂的石碑拆除了。幾位聲援者爬上石碑抗議,對峙了一會就被警力排除,還有幾位受傷,三塊石牌拼起的石碑被搗?棄置於地。我走出外山門曾經過的,幾小時後卻消失了,我並沒有多看它一眼,幸好去年我拍了張照片。
這是屬於普安堂的歷史,卻是強拆的第一步,接下來會重寫慈祐宮版本的普安堂歷史嗎?我不禁想起一九八四裡的情節。
為何慈祐宮如此心急,不等群眾、媒體下山後再來動手?演了一整天好戲,卻在結尾留下個小瑕庛?
拆除前一天,慈祐宮的臉書社團就已貼出「祁求媽祖保祐,明天拆除普安堂一切順利平安圓滿!」,也許媽祖會墾田三百甲,但是會不會去拆民宅,甚至是廟堂呢?
喔,原來這些畢竟都是「人意」,全推到媽祖「天意」,如此歁神會不會真的下地獄啊?
(轉貼自新莊慈祐宮臉書社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