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容璟
衛生福利部在3月7日召開「研商調整補助民間單位社會工作人員專業服務費會議」，針對社工專業服務費進行調整，不過，各地社工工會趕在會議前於衛福部門口抗議，痛批衛福部朝令夕改把社工「當猴子」戲耍，表面上調漲基本起薪，實際上卻扣除學歷及高風險加給，導致薪資總額不增反減，損害社工勞權。
本集節目邀請到高雄市社會工作人員職業工會秘書長郭志南和我們分析，這場會議看似改善社工勞動待遇，為何社工們還要抗議？近日仍然傳出社工回捐的爭議，到底有什麼新的變形？
社工薪資新制奠定薪資樓地板 實務上卻難以落實
因應2020年總統大選，2019年9月總統蔡英文接見社會工作專業人員，推出「逐年充實社工人力」及「全面調高社工薪資」兩大措施，對此衛生福利部發布「補助民間社會工作人員薪資制度計畫」（俗稱社工薪資新制），讓原本無明確晉升的定額補助制度，自2020年起改為依照年資、學歷、執照、執行風險業務等級等「階梯式專業服務費」補助制度，並補助雇主應負擔之勞健保費每人每月5千元，期能有助於民間社工專業人才久任。
郭志南表示，民間社工的薪水就是政府撥補助款給機構，過去機構如何運用這筆錢都沒有規範，常發生政府補助社工薪水一人3萬2千元或3萬4千元，機構只給社工2萬5千元，或各式手法叫社工回捐。而這筆補助款採定額補助，不會隨年資增加，意即社工作了十年，政府補助款依舊是每人3萬2千元或3萬4千元，形同「社工薪資的天花板」。
「這個政策是進步的，設定了社工薪資的樓地板」，郭志南表示，在社工薪資新制施行後，社工開始很容易辨認該機構是否符合法規，只要該案是政府補助案或委託案，社工人員的薪水就必須給足3萬4,926元，還可再加上社工師證照加給、碩士學歷加給、年資加給等，年資十年的社工薪水可達4萬5千元到5萬元。
不過新制上路後各縣市政府並未依照新制給薪，郭志南指出部分機構並未跟隨新制、不更換契約，有的機構把社工人員的職稱改為「社福宣導員」規避新制，諸多亂象叢生導致社工實際上仍未領到足額補助。
砍學歷加給理由荒謬 連機構代表都反對
郭志南表示，衛福部此次會議是因應軍公教調薪4%及勞工基本工資調薪4.56%，由於社工薪資新制是跟隨公務人員薪點，工會也反映社工薪資應該隨之調整，未料會議雖然調漲了起薪，卻預計砍掉學歷及風險加給，導致實際薪資下降而引發反對。
郭志南表示，當天會議衛福部次長李麗芬對於「為何突然砍除將近2千元的學歷加給」的回答是「因為大學畢業和碩士畢業在實務上都是作一樣的工作，所以應該同工同酬」，郭志南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質疑「公家單位約聘僱跟正式公務員也作一樣的事，是否也要領一樣的薪水？」
郭志南提到，當天不只工會，連身為資方的民間機構代表也不支持這個提案，民間單位認為社工這個場域需要不斷研究，針對實務經驗累積後系統性的整理與回饋，更需要碩士班研究方法的訓練，因此機構都非常鼓勵社工讀書進修，幫助機構開拓視野。最後由於在場代表多數反對，當天會議唯一結論就是維持學歷加給。
取消高風險加給？113專線也有風險？重新定義風險加給與職業安全
郭志南表示，過去因為從事高風險業務的保護性社工流動率很高、沒人願意作，政府才以「風險津貼」的形式鼓勵就業，直到約六、七年前以「風險加給」加入常態薪資，目前民間社工的風險補助分為無風險、一般風險加給約一千元、高度風險加給約兩千元，而公部門有其他計算方式。
此次會議預計取消高風險加給，擴大一般風險加給的適用範圍，讓原本屬於無風險加給的業務也可以拿到風險加給。郭志南轉述，衛福部次長李麗芬認為，高風險業務應該由政府接回來自己作，不應該讓民間社工處於高風險的狀況下，郭志南認同這個論點，然而實際上中央和地方政府，仍然時常將風險較高的「委託案」包裝成「補助案」讓民間去做。
郭志南認為，衛福部的論點與實務狀況是有斷裂的，政府對於目前領取一般風險、高度風險加給者的工作狀況並無實際數據，而中央各司署的業務狀況更是不明，無法評估「高風險業務由政府接回來自己作」的論述在實務上能否執行，因此後來風險加給的討論暫時擱置，工會要求衛福部提出更多資料再來討論。
針對風險加給的適用範圍，郭志南提到，承攬113婦幼保護專線業務的世界展望會提出，希望113接線社工也能領取風險加給，雖然接線員看起來只是在室內接電話，實則必須面對緊急處理的高壓狀況、遭受威脅或辱罵、涉及人身安全等風險。郭認為，目前的風險加給定義比較是身體上的傷害，忽略針對精神方面、個人身心的耗損，因此他除了表示支持更向衛福部提案，希望下次開會邀集勞動部，以職業安全衛生的角度重新檢視社工各個領域工作狀況的勞動風險。
此外，扣除高風險加給還可能違反勞基法？郭志南轉述，當天會議臺北市社會工作人員職業工會提出，目前從事高風險業務的社工原本領取兩千元加給，明年機構就只會給社工一千元，這是涉及片面減薪及違反勞動契約的問題，到時恐怕會有大規模的勞資爭議發生，但衛福部卻那時才意識到問題嚴重。
新制上路後社工回捐問題未解 變形手法防不勝防
2020年7月，高雄市晚晴婦女協會發生重大薪資回捐爭議，超過20位社工出面指控，晚晴協會在過往十年間，不斷要求社工薪資回捐，所涉金額超過上百萬。對此，蔡英文總統更在臉書表示一定要杜絕薪資回捐，「社工和護理人員在幫助別人前，也要能照顧好自己、安頓好生活，這是政府的責任，我們會繼續努力。」但，事實上社工的勞動處境真的改善了嗎？
郭志南表示，社工回捐問題仍然非常嚴重，甚至因應法規變更而有不同變形。尤其晚晴協會案是新制施行後，工會遇到第一個最大的挑戰。他提到，吹哨者Ａ是個單親媽媽，原本從事美容美髮業，在取得社工學歷後於2019年的7月進入晚晴工作，這也是她在社福界的第一份工作。
開始工作後，晚晴以Ａ沒有經驗為由，要求Ａ繳交「教育費」，並在第一個月就直接開始扣薪水，每個月扣六千元到七千元不等，一段時間後改成要求她捐款，每個月的發薪日，每個人會拿到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各自要捐款的金額及協會的銀行帳號，必須在當天轉帳入戶，過一段時間後又變了，改成直接領出現金拿給會計。
郭志南說明，只有在工會工作的人可以看出在一年內，回捐手法就變形三次的原因：2019年高雄和屏東接連發生多起薪資回捐，屏東更發生一個社工捐了22萬元的案例，因此高雄市府開始查核回捐狀況，確認帳款是否確實進入社工帳戶，於是第一種「直接扣薪」的手法行不通，變形為「轉帳」後又擔憂轉帳紀錄會被抓包，於是變形為「領出現金」，如此一來既無扣薪也無轉帳紀錄。
郭志南表示，晚晴案爆發後，高雄市府官員也疑惑過去查過這家機構，但當時社工都說沒有回捐問題，他也很好奇為何Ａ回捐了一年才願意說？Ａ的回答一是怕失去工作，二是晚晴的做法讓他心寒。
已經回捐將近一年的Ａ，在離婚後急需租房押金，因此詢問雇主能否暫停捐款或捐少一點，未料雇主隔天開始當眾對她辱罵，說她不守誠信、工作能力不好，甚至把已經全都勾選「工作良好」的督導考核表抽回來，全部改成劣等，還在上面註明她不守承諾，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再加上她身心狀況都很嚴重，新進同事看不下去才帶她來申訴。
政府無力解決回捐？機構毫無罰則還可東山再起
郭志南表示，晚晴案曝光後工會才發現政府無力處理，社會局與勞工局互相踢皮球，因為是捐款而不是未給足薪資，所以勞工局無法介入，所幸後來工會與社會局官員發現可以透過《公益勸募條例》第14條，不得強迫員工捐款的規定，要求機構歸還回捐的金額，而晚晴只要還錢就毫無罰責，最後這樁牽涉上百萬的案子，高雄市府只罰晚晴不到一千元。
郭志南提到，晚晴案過後，時任衛福部部長陳時中在社工薪資新制的「補助作業要點」中明文禁止未全額給付、禁止強迫捐款等，才剛鬆一口氣，2021年台中和南投又有新的回捐案例發生。
高雄社工工會在2021年初檢舉「台灣家庭暴力暨性犯罪處遇協會」嚴重回捐案件，機構要求社工直接回捐到主管個人帳戶，回捐薪資總額最高者甚至高達14萬元，受害社工遍布台中及南投，在當時引起一片譁然。
郭志南表示，他們的薪資條一式兩份，一份專供政府抽查，一份是捐款後繳回的薪資條，直接捐到主管個人帳戶讓金錢流向不明也不用開立捐款收據。由於事態嚴重，台中市政府勒令該協會還錢並罰停補助五年，衛福部亦罰停補助五年，未料就在當年度，新北市府竟委託該協會600萬元的政府委託案，讓眾人憤怒不已。
郭志南指出，協會主事者為一群醫師及教授，接受捐款的主管也是該協會的常務理事、淡江大學教授，有承接政府案源的豐富經驗，該協會在台中、屏東、新北都設立據點，過去的回捐手法都與晚晴如出一轍，在晚晴出事之後才改由匯款到主管個人帳戶，明顯就是惡意規避、智慧型犯罪。
雖然郭志南向新北市政府檢舉，要求其不應委託給劣跡斑斑的違規協會，然新北市府表示該協會的新北據點並無問題，並表示市府不能干涉評選委員，明明協會不同據點的理監事名單都相同，但礙於工會並無新北據點的違法證據，且政府補助案與委託案是平行的、無法互相影響，只能不了了之。
直到2022年底，工會發現該機構新北據點的徵才訊息，竟明目張膽地違反社工薪資新制，首先起薪未達3萬4,916元，其次直接寫「社工專業服務費要扣除雇主應負擔之勞健保費，所以薪水只有3萬1千元左右」，郭批評「這不是回捐，什麼才是回捐！」
郭志南表示，政府委託案已全額補助雇主應負擔之勞健保，社工實際領到的金額應該是3萬4,916元再扣除自己應負擔之勞健保費，絕對不會只有3萬1千元，工會除了向新北市府檢舉也向衛福部檢舉，只要查領據就能查明的事，查到現在都沒有結果。
蔡政府的社福政策如何？充實社工人力、跨專業合作還得加強
2019年9月總統蔡英文推出「逐年充實社工人力」及「全面調高社工薪資」兩大措施，郭志南認為，相較於前幾任總統，蔡英文是對社會福利作出改變的總統，在衛福部長陳時中任內也曾兩度召集社工專業團體討論社工的勞動權益，這都是以前沒有發生過的事。
不過對於充實社工人力方面，郭志南三年多來實際觀察到的狀況仍然相當不足，包括目前多為約聘僱而非正式人力，南部縣市在社會安全網或家庭暴力暨性侵害防治中心在補人力缺口方面也不順利，雖然看似起薪高，一個月約4萬3千元、4萬6千元的月薪卻找不到人願意作。
「社工不是一個人就可以完成的工作，而是要跟大家一起工作的專業，要跟警察、醫生、護理師、心理師合作。」郭志南認為癥結點在於，社工整體的勞動狀況並無數據資料研究，而單靠衛福部無法處理問題，政府在建立社安網時只說要補足社工人力、幫社工加薪，這是最基本的，但忽略了橫向專業的聯繫、與中央地方政府的聯繫，導致橫向縱向都充滿漏洞，各專業各作各的，導致社工在服務時陷入孤立無援，自己得想辦法找資源的窘境。
曾有四年ICF（國際健康功能與身心障礙分類系統）社工經驗的郭志南提到，過去幫身心障礙夥伴評估完他有什麼需求後，回頭一看社區裡根本沒有相關服務，他認為政府對於福利化社區的布建幾乎沒有作為，出事時只會踢皮球，希望大家能改變究責文化，重新檢討社工的勞動狀況以及研究如何跟各專業聯繫，而不是簡化成加錢或加人。
主持人管中祥則有感，過去節目也曾提到《精神衛生法》、《身心障礙者權利保障法》修法，都曾提過需要一套系統可以銜接不同服務，讓不同專業能好好合作才能真正作到社會安全網，不過政府連薪資待遇、不要讓社工回捐這種最基本的勞動條件改善都還需要加強，需要大家持續關心督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