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香港反送中運動以來,台灣民眾於各地設立連儂牆,表達對香港的支持。圖/香港邊城青年提供
文/詹斯閔(廢話電子報特約記者)
在香港,人們會這麼批評:「參與社會運動就是搞事的、無所事事的邊緣青年。」香港邊城青年(簡稱「邊青」)秘書長馮詔天Sky說起組織名稱的由來:「除了反諷之外,我們在想有些事是不是可以重新被定義。」中國作家沈從文的小說《邊城》是他們發想的靈感來源之一,雖然作品內容較無關。香港作家西西寫《我城》倒是更直接相關的,剛開始成立時,Sky和一群在台灣的香港學生有句標語:「身在異鄉,心繫我城。」邊青這個詞富含多義,同時反映港人在台還未融入適應的邊緣狀態。
邊青凝聚的源起
2019年陳同佳案帶來「港人在台犯案是否該引渡來台審判?該依憑什麼法律和管道?」等諸多爭議,香港政府藉機提出《逃犯條例》修法,但移交嫌犯的目的地不只台灣和澳門,中國也被包含在內──這是最啟人疑竇的部分。若修法通過將導致一個結果,就是「港府認定違法的相關人士都有機會被送到中國關押審判」,所以後續爆發一連串「反送中」抗爭運動。
2019年6月9日香港公民上街遊行,身在台灣各地的香港學生則在當時的香港駐台辦事處前齊聚響應。原先他們只在網路群組上討論,這是大家第一次實體見面。6月12日港府堅持修法,香港人民持續上街表達不滿,香港警察用越來越粗暴的方式鎮壓。雖說遠水難救近火,但這群在台的香港學生想著:除了呼籲台灣社會關注,還有什麼是他們能做的?在香港的抗爭者大都戴黃色工地安全帽,薄薄的容易被打破。他們想到,台灣摩托車很多,於是決定向台灣大眾徵募二手安全帽;最初以為會有幾十頂,沒想到最後湧入上百頂。還好其他台灣NGO出面幫忙,才解決物資寄送的問題。
組織成立:成為港人來台的橋樑
7月1日港人佔領立法會。多數在台港生都放暑假回香港了,留在台灣的Sky和朋友聊到,難得能把平常四散在台灣各處的香港學生集合起來,是否要來成立團體,讓能量延續下去。事實上Sky和身邊夥伴正是2014年雨傘革命期間認識的,他們深深明白運動不會一次就成功,就算不幸失敗,至少還有人可以繼續走下去。七月中,邊青組織的雛型漸漸清晰。差不多這個時期,開始有香港當地參與「反送中」的抗爭者聯絡邊青,說要來台灣避風頭。
港人對台灣不熟悉,可能還有不信任或語言不通的問題,甚至有運動創傷等心理層面的困難。邊青適時出現,擔任這批港人與台灣政府、台灣公民社會之間的橋樑。協助處理居留、協助安頓生活與心理,都不脫邊青的服務範圍。Sky形容,有點像是提供生活扶持的學長姐。有些人倉促來台,邊青成員會告訴他們,返回香港、留在台灣或去其他國家都好,不同位置都能幫助香港,就把台灣當作暫時喘息的停留點,靜下來好好思考未來。
隨著香港公民社會被打壓,凝聚港人變得困難。港人在台灣建立組織也有其他考驗,正式立案需要三十個具備台灣身分證的會員發起,還必須考量有些成員身分不能曝光,擔心影響親友在香港的安危。有鑑於此,邊青發展出一套機制,以執行委員會作日常決策的單位,讓香港成員有機會參與,擁有話語權和否決權等,希望藉此建立台港之間一個信任又保密的圈子。組織運動需確立路線,草創的「關注組」時期討論究竟要一國兩制或堅持港獨,或是正式成立「邊青」時期究竟要針對年輕港人或所有在台港人,成員立場不見得一致,Sky說針對許多工作方向他們經常開會到半夜,經歷漫長討論才逐漸達成共識。
被侷限的公民參政權
問起他為何會來台。身為1997年以前出生的世代,童年經歷香港主權移交,Sky提到,他這輩香港年輕人懷有很深的絕望感。人們表面上可以參與政治,「但可以改變的就是你被容許改變的部分。」港人其實沒有這麼大的自主權。過去香港認為自己屬於世界,是一個國際城市;2008年北京奧運點燃認同問題,大家才更加意識到香港被納到中國底下這一事實。Sky也慢慢感覺香港待不下去,而且他從小就不太喜歡香港功利現實的氣氛;聽說台灣不錯,本身攻讀設計的他在2013年索性來台灣的大學繼續深造。
雖然在香港曾接觸「反國教」,Sky真正涉足社會運動,反而是2014年在台灣參與三一八運動。對於廢死議題的認識也是來台灣才開啟的,因為香港早在1966年就停止執行死刑了,之後於1993年立法廢死。Sky說死刑離香港人的生命經驗很遠,人們平常不會立即想到死刑作為處罰,反而傾向於相信,犯人活下來才有更多機會帶來彌補。香港社會偶爾有恢復死刑的零星呼聲,但大家同時會擔心主權移交後,死刑被中國政府濫用。
2019年反送中運動,香港政府大動作逮捕。十個香港人當中可能有九個,身邊有親友被關進監獄裡或者曾被拘留、被控告。香港民眾對司法制度的信任破滅,監獄人權問題隨之浮上檯面。但獲得關注的熱度沒能持續太久,與受刑人通信的香港公民團體很快被迫解散,Sky悲觀地推測,未來香港媒體大概也會被禁止報導監所裡的景況。
手足之間不想放棄對方
香港公民運動的成員彼此稱呼「手足」。Sky解釋道,日常在香港街頭,大家就會用手足友善稱呼身旁的陌生人,在運動中很自然地沿用這個詞,也有「兄弟姐妹、情同手足」以及「兄弟(姐妹)爬山,各自努力」的意味。抗爭時你可能不知道夥伴的年紀、性別和背景,甚至看不到他的真實臉孔。有些人支持勇武抵抗(勇武),有些人認為要和平理性非暴力(和理非),彼此路線可能不同,但對香港都同樣在乎,都是手足。就算只有一面之交,手足之間也不想放棄對方。運動和抗爭的結果有時令人沮喪,但只要手足還在,一次次行動累積下來,終究會有成功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