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圖：Mo
（本文轉載自公庫合作夥伴：G點電視）
撰文：郭可芹（Mo）
這個時代，要紀錄歷史很難，要紀錄性／別小眾的歷史更難。２０２３年７月２２日晚上，自２００６年啟播、香港首個多元性向文化電台節目《自己人》在社交媒體公佈，由於「節目調動」關係，這個每週六晚準時陪伴大家的節目８月起便會正式被終結。Ｇ點團隊隨即想做一個《自己人》回顧專題，然而很快發現，《自己人》節目官網上能搜尋到的集數，最早只能追溯到２０２２年７月，才猛然醒起：港台早前訂下新政策，所有節目內容只會在網上存檔一年。這意味著，一個過去１７年來風雨不改、每週緊貼性／別小眾話題的長壽節目，一年後將會在官方網站上不留痕跡；也意味著，曾經在《自己人》分享過的消息和故事，可能會就此散佚。
也許，在這個時代，要紀錄歷史只能靠自己；幸好，我們此刻還在，我們還可以將記憶寫下來，以一字一句寄下我們所珍視的人事物。現在就讓我拋磚引玉，以個人角度出發，談談《自己人》在過去１７年為性／別小眾社群帶來了甚麼，也邀請聽眾投稿，一起記下《自己人》陪伴我們經歷過的１７年。
編按：本文執筆於最後一集《自己人》播出之前，所以未有提及太多該集及之後Facebook Live的內容，邀請大家跟我一起把握機會聽節目重溫。
最後一集《自己人》播出後，幾位主持在Facebook開直播，透露最後一集是錄播，當中有部份內容被刪剪；亦提及過去三年在港台「開咪」的一些妥協及掙扎，梁兆輝（Brain）更形容節目在這個時候被腰斬是「適時和適當的了斷」。
一個多元性向文化節目，在１７年前有多重要？
坦白說，其實我不是《自己人》的聽眾。大概是由於自己很早就參與平權運動，每天社交媒體的版面都已被性／別小眾消息洗版，所以除卻組織工作需要外，一般很少主動進一步接觸性／別小眾資訊。不過我知道，《自己人》對很多性／別小眾來說，是重要的陪伴。Ｇ點上週轉載了聽眾 Simon Liu 的分享，他在文中提及他在《自己人》節目「第一次了解到何謂基吧、Drag Queen、誰是Gay Icon、紐約的Stone Wall」，相信不少「自己人」都會有共嗚。
事實上，香港在１９９１年才將同性性行為非刑事化，不難想像不少同志組織及議題在９０年代才能正式走上枱面。還記得２００５年曾經有超過３００個團體及近萬人聯署反對性傾向歧視立法及同性婚姻嗎？香港電台在那個風高浪急的時刻，以公營媒體的身份，開創全港首個「多元性向文化節目」，將性／別小眾議題放進大氣電波恆常播出，不只為社群帶來指標性的肯定，也無意間成為部份聽眾的性／別議題啟蒙。
從那個「自己人」要在床上帶耳機偷偷聽節目的年代，走過２００８年第一屆香港同志遊行、名人出櫃潮、２０１４年第一屆香港「一點粉紅」（PinkDot HK），再到現在大小企業都會表態支持性／別小眾議題、同性伴侶在街上拖手已成常態…２００６年啟播的《自己人》，絕對是跨越年代的見證。
《自己人》主持Uncle Maggie（左）和 Jean（右）曾在香港同志遊行２００９中演出。
香港平權運動普及化的重要推手
最後一集《自己人》中，小肥、王賢誌、Asha（徐㴓喬）、王曼喜等早已公開出櫃的「星級嘉賓」都有錄音道別。當中王賢誌提到十年前在節目中公開坦誠地談及自己的性傾向，令自己少了顧慮，拍拖、結婚都變得「自然、順理成章」。他收到各界的支持後，亦想為社群貢獻，於是才有《仔仔一堂》（編按：香港電視史上首個同志配對真人秀節目）的出現。２０２０年「被出櫃」的小肥也提到《自己人》的訪問不像其他傳媒般問「銳心」的問題，主持反而會告訴他，他並不孤單。值得一提的是，小肥出櫃的同年也擔任了「一點粉紅」的粉紅大使。
２０２０年出櫃的小肥（右二）同年擔任了「一點粉紅」的粉紅大使。（圖片來源：PinkDot HK Facebook）
２０１２年，黃耀明在《兜兜轉轉達明一派演演唱唱會》出櫃，緊接陳志全（慢必）、趙式芝、何韻詩、王賢誌、梁梓禧、王曼喜等名人也相繼在不同場合出櫃，形成一波「名人出櫃潮」。數年後「一點粉紅」成功舉辦，愈來愈多娛樂圈中人公開表態，讓性／別小眾議題在更多媒體出現。
雖然流行文化中一直不乏性別、性向流動的呈現，然而說到能讓名人放心公開出櫃和表態，還是這十年內的事，當中《自己人》和每年都由梁兆輝（Brian）主持的「一點粉紅」實在功不可沒*。雖然兩者沒有直接關係，但前者提供一個安全的環境讓名人較完整地講述個人故事和分享對性／別議題的見解，後者則讓他們進一步在更大型的場合表態、發揮其社會影響力，兩者有著微妙的互動。除了出櫃名人外，鄭欣宜、黃子華、陳柏宇、MIRROR、C AllStar、Serrini等直同志也曾在「一點粉紅」中演出或發言；C AllStar更在２０１４年為《自己人》主唱主題曲兼派台歌曲《大同》，同年也在「一點粉紅」跳唱中演出該曲目。
*編按：梁兆輝在２０１３年以資深傳媒人身份擔任「大愛同盟」總幹事，該會其後成為「一點粉紅」的主要籌辦團體。
MIRROR成員邱士縉（左一）、呂爵安（左二）、（右起）江𤒹生、楊樂文、柳應廷也曾在一點粉紅２０１８中演出（圖片來源：PinkDot HK Facebook）
緊貼性／別小眾社群動向 對平權工作者的另類肯定
「有邊個搞組織嘅人未上過《自己人》？」收到《自己人》停播的消息後，我分別從幾位平權夥伴口中聽到這句感慨。《自己人》幾乎每集都會有受訪嘉賓，老實說，早期能受訪的性／別小眾並不多，因此只要在平權圈子努力過一些日子，基本上都曾被邀請過上《自己人》。漸漸地，對於平權工作者而言，「上自己人」除了是對公眾宣傳平權工作的機會，也彷彿是一種「另類肯定」。
就我個人而言，首兩次「上自己人」都是以《同讀文化節》籌委的身份，自有份搞的活動能得到重視固然榮幸。但我感受更深的，卻是２０２１年以個人身份發起「演唱會派彩虹旗行動」時接受話問。那次其實是一個只有十多人參與的個人行動，但竟然也被看見了。那份「肯定」讓那時在組織工作和自我價值中迷失的我，重燃了一點熱誠。
事實上，要每週訪問一組嘉賓而盡量不重複，在議題上必須與時並進，並且需要非常緊貼性／別圈子發生的事，這些都不是容易的事。特別是近年，在《蘋果日報》和《立場新聞》兩個性／別小眾友善的主流媒體停運後，平權消息的傳播有點零散，但我卻不只一次對《自己人》掌握社群消息的敏銳度感到驚訝——有時在社交媒體上偶爾滑過一則不太起眼的宣傳貼文，不久就會發現那個活動的搞手將會成為該星期的《自己人》嘉賓。這份對社群消息的觸覺，對缺乏資源做宣傳的活動搞手有很大幫助。早前在Pride Month 舉辦「彩虹身心靈計劃」的彩虹店家也在Ｇ點訪問中提到，起初幾乎沒有性／別組織協助宣傳，直到他們上《自己人》接觸到圈內人，才開始有了信心。
結語：「節目調動」背後，政府少了一塊擋箭牌
《自己人》停播，令公眾少了一個「無意間」接觸到性／別小眾資訊的渠道（其實也令牆內「自己人」失去了每週一次的陪伴），對於性／別小眾社群來說，固然遺憾。不過我認為，《自己人》的停播對政府而言也不無損失。
政府每次受國際社會質疑性／別小眾平權狀況的時候，總會辯稱自己「一直致力透過多種渠道推廣共融、互相尊重、不歧視不同性傾向和跨性別人士的信息」。《自己人》作為公營電台的長壽多元節目，其實大可以成為「說好香港故事」的一部份。然而，現在香港電台卻以「節目調動」此等意義不明的原因*停播一個「推廣渠道」，不但拆下了政府的一塊擋箭牌，甚至有可能成為另一個國際笑話，這不是與「說好香港故事」的主旋律背道而馳嗎？
*編按：香港電台第二台網站顯示，下週同樣時間將會播出重溫過去９５年大型活動及特備節目的《收音機回憶錄》。就「節目調動」操作而言，以一個只有１３集的特備節目，取代一個做了超過１７年的長壽節目，顯然難以令人信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