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稿

【外稿】茆阿伯,你別再唸了啦!

文/江欣怡(樂生保留運動支持者)

從來從來沒有想過有這麼一天,茆阿伯走了,比起任何一位院民的離去,和茆阿伯道別的這件事,我至今還是無法想像。我從沒想過有這麼一天,當我們走進樂生,茆阿伯已經不會再悠晃著過來,和我們隨便瞎聊。

和茆阿伯相處的回憶很多很多,每年夏天阿伯總會端著大大一鍋(裡面飄著螞蟻的)冰涼石花凍來找我們;阿伯會問每一個來訪的人「要看模型嗎?」;被稱讚的時候他會摸摸後腦勺露出有點靦腆又藏不住得意的表情;他會告訴我們他的身體勇健都是因為吃了電台成藥的關係(?)。當我打開與樂生有關的照片,很少有一天找不到他的身影。

而茆阿伯最擅長的是,在大家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走過來對著我們碎碎唸,帶著說風涼話的態度,叫我們工作差不多該回家吃飯了。「好啦好啦!工作還沒做完不能回去啦!茆阿伯你別再唸了啦!!!」每次的對話,最後常以這樣告結,然後阿伯會默默逃離現場。其實我們也知道,他只是想看看我們在幹嘛、關心我們不要太晚回家。

茆萬枝不只是這樣的一位院民,他更是回顧樂生保留運動絕對不容小覷與忽略的其中一位。

很多後來來到樂生的人都看過茆阿伯手作的木工模型,非常壯觀、令人佩服,茆阿伯向來不是在運動中最擅長說話、最有組織能力的院民,但他用他的方式,用他的雙手雙腳踏遍在國家暴力之下,被拆除得滿目瘡痍的樂生院,拾回無數遺落的文物、破碎的木材,然後,開始了他的木工創作,他用他的方式,為我們留下他眼中的、完整的樂生院。

然後阿伯一次又一次地帶著他的模型上街、去凱道、進入博物館展覽。

我的論文處理樂生療養院被博物館化的過程,從早期面對迫遷而發展出的博物館小組運動策略,到近年非官方的文物典藏,其實,這所有一切,都和茆阿伯有很深很深的關聯。

茆阿伯的模型、茆阿伯過去在樂生院內的撿拾,應該被更多的人所理解,應該被記憶與看見,這是總說自己「頇顢講話」的茆萬枝,守護與愛惜樂生的方式。

令人無奈的是,直到最後一刻,從未珍視與善待院民所珍惜的事物的人們,也仍在想方設法,要奪取院民創作的物件,一心只想將院民的聲音收納至他們需求的博物館當中,以「人權園區」與「文物保存」之名,代言樂生院民,抹煞茆阿伯與無數院民們數十年來的投入。

茆阿伯的模型,無論何時、何地、何人來看,都會是很棒很棒的作品,而阿伯創作的故事與背景,我們會繼續述說。

茆阿伯,無病無痛、無所罣礙,雖然阿伯的螞蟻石花凍有點驚悚,但夏天的時候少了這一味,還是會讓人想念的。茆阿伯,掰掰~

編按:
茆萬枝是樂生保留自救會/IDEA Taiwan理事,於2023年10月4日去世,因摔傷導致腰椎壓迫性骨折合併腰肌膿瘍,引發敗血症而不治。

茆萬枝,出生於1935年,舊台南縣山上鄉(日治時期臺南州新化郡山上庄南洲)人,1978年入院。自2005年樂生保留自救會成立以來,便積極參與保留運動,幾乎無役不與。樂生療養院自2008年遭拆除大門口與中山堂等十棟建築後,茆萬枝在住處朝陽舍,手工製作樂生建築木造模型,經常帶到抗爭現場向大家展示。

去年(2022)4月在立法院群賢樓前抗議的茆萬枝。公庫資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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