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鵑如
移工團體長年批評「私人仲介制度」血汗剝削移工30年，移工為了來台工作除了必須付出大筆仲介費以外，近幾年更衍生「買工費」，讓許多移工還沒賺到錢就得先還債。本集《燦爛時光會客室》邀請台灣國際勞工協會專員許惟棟及桃園市家庭看護工工會秘書長黃姿華詳細說明，台灣「私人仲介制度」長年壟斷移工就業市場、全方面掌控移工在台工作的實質處境：移工團體稱之為「仲介鬼故事」。
詳解移工仲介賺錢項目 政府的勞力政策放棄公共責任？
移工從母國到台灣過程中，與仲介的關係為何？台灣國際勞工協會專員許惟棟說明，移工從1992年引進來台後，大部分會被要求付給母國仲介「仲介費」、台灣仲介「服務費」兩次費用。首先是移工來台前要付給母國仲介公司8-20萬不等的鉅額仲介費，這筆錢同時一大部分會流入台灣仲介的口袋。移工來台後，台灣仲介可以合法的從移工身上收取「服務費」，移工被規定契約簽訂三年，服務費約6萬，卻沒有規定仲介要提供什麼樣的服務內容，很多台灣仲介不見得有向在台移工提供服務。
2016年時我國修法廢除「移工三年出國一次」之規定，移工工作三年到期後可在台直接續約，否則移工每次回母國後再來台都要給仲介費，不斷被仲介剝皮。許惟棟說因修法後仲介失去每三年可收費一次的「金雞母」，開始轉而向在台灣轉換工作的移工收取「買工費」，行情從2萬到9萬不等。正因為所有工作機會都掌握在仲介手上，「買工費」以私下交易的方式收取，仲介不會給移工收據，但是倘若移工不想付買工費，其代價就是找不到下一份工作，將面臨被遣返或被迫變成逃跑移工的處境。
移工仲介鬼故事：轉換鬼打牆
有移工在台第一份工作付了7萬買工費，結果被雇主逼迫做了廠工以外多餘的粗重工作，當他考慮申訴與轉換工作時，不禁擔心來台仲介費與買工費都還沒還清，也不知道是否會換到正常工作，最後他決定放手一搏，付5萬買工費轉換工作。結果第二份工作卻跟之前一模一樣，被迫做了搬重物的工作，導致腰傷。薪水沒賺到多少，債務與醫藥費卻一再累加，他還要不要申訴？還要轉換工作嗎？
政府只想要勞動力卻無視移工需求 導致亂象橫生
為何仲介在移工就業市場如此橫行無阻？許惟棟表示移工自1992年引進來台後，政府將引進移工的相關業務都交由私人仲介公司完全處理，造成私人仲介幾乎壟斷所有移工就業市場的現象。他提到移工就業機會的命脈被仲介牢牢掐住之後，仲介就能完全掌控移工，不只掌控在違法收費的部份，還以沒收管理移工所有身份重要文件、護照的方式，掌控著所有移工的勞動處境。
「勞動部口中被嚴格禁止的行為『違法買工費』變成移工市場的常態時，勞動部公信力就此掃地。」許惟棟說，2016年開始民團抗議仲介濫收「買工費」，勞動部回應會管控、提出證據就開罰。實際上政府就是放任，導致於7年後的今天，仲介的「買工費」收費項目越來越細，變成辦件費、面試費、轉換費、訂金、尾款等，收費體系也越來越綿密，例如介紹人、傳話人、車手、人頭帳戶，分工精細，形成「買工產業鏈」。
移工仲介鬼故事：走投無路
試想你向仲介找一個工作，仲介要先收你買工費8000元，你都還沒看到工作內容，你會付他錢嗎？
有的仲介說2萬5買斷，有的仲介說面試前要先付訂金，錄取之後還有另外一筆費用，也有仲介說總共是5萬，看你面試先付多少，若沒錄取會退一點錢等等，每個仲介說法不一。
你可能覺得怎麼可能付這個錢，又不是詐騙！當移工進入這個體制，轉換工作被規定要在60天內找到，若沒找到工作不是回國就是當逃跑外勞。逼近轉換期限卻還沒找到工作，體會到走投無路的狀況，「我就只能賭一把，不然連面試的機會都沒有」。
即使缺工、看護工也難跳槽？ 仲介如何干預？
桃園市家庭看護工工會秘書長黃姿華則表示，看護工在台轉換雇主所遇到的買工費問題，更像是「贖身費」。由於看護工較缺工，急需長照服務的個別家庭雇主，比起要從國外招募看護工、一個家庭需等三個月過渡期，若是從國內承接就可以立刻找到看護來照顧長輩或失能家屬。
但是家庭雇主個人無法直接跟看護工接觸，幾乎要透過台灣仲介，台灣仲介之間對於自己所掌握的看護工人數是壁壘分明的，看護工轉移家庭雇主也等於是從舊仲介轉移到新仲介旗下，因舊仲介將損失法定可收到的服務費及向雇主收取的辦件費等，舊仲介就會跟新仲介或新家庭雇主收一筆買工費。黃姿華說：「與其說是買工費，不如說是贖身費。反過來看，移工有這麼不由自主嗎？」
黃姿華澄清，其實移工在台轉換工作不需要經過仲介。他說台灣雖規定移工不能自由轉換雇主，移工若要轉換必須要向勞動部申請特許文件，證明自己是合法轉換工作的狀態，例如申請廢聘函、轉出許可等證明文件，有了這項證明，在台移工才能跟新雇主締約。
依照《就業服務法》規定，廢聘函、轉出許可是移工自己的證明文件，但是仲介通常幫移工辦理過後就扣留在身邊，移工多數都不知道有這些證明文件的存在。黃姿華說仲介美其名是幫移工保管重要文件，但就跟扣護照、證件一樣，仲介若拒絕歸還移工轉出許可等文件是違法的。
黃姿華說曾有家庭雇主想要辦直聘移工以及想轉換雇主的看護工找上他們求助，因為仲介要求看護工或新雇主要給2-7萬的買工費，否則將不歸還看護工的轉出證明文件。若新雇主及移工拒付買工費，一個缺看護、一個失去工作機會，得利的還是原仲介，因為缺工狀態下仲介掌握看護工人力，「要賣給誰都可以，變成仲介的牲口一樣」。
「仲介扣留移工證件或重要文件就是移工經常遇到的仲介鬼故事，會有這些問題存在，是因為政府不想解決。」黃姿華說曾遇過當移工向政府申訴仲介惡行，地方政府承辦人卻站在仲介立場，勸告看護工請新雇主去向原仲介討文件即可，也就是說行政人員明明知道仲介違法但無所作為。
最後民團協助新雇主檢舉仲介惡行，地方政府才從善如流，出面要求仲介還給看護工轉出文件，甚至再回文給他們表示，仲介在已歸還文件的狀況下並未違法。黃姿華認為：「仲介為了賺錢花招百出，但是誰來為一般人民及移工把關？政府雖定義了不合法的事項，卻默許放任仲介發生違法行為，造成仲介索取買工費橫行無阻。」
主持人管中祥則提到，國家對於社會照顧到經濟發展，應是擔任協調者或提供人民各種不同的保護， 作為維持秩序運轉的存在。如果秩序的維護者不存在，放任弱肉強食，或是懂法律的人得利，讓移工、仲介、雇主之間像是「殺戮戰場」，當然會產生許多人間鬼故事。
仲介為移工提供了什麼服務？
仲介到底為移工提供什麼服務？黃姿華表示仲介應扮演翻譯、協助溝通、找資源、協調移工跟雇主之間問題的角色。原本仲介應該要平衡雙方權益，但現況是仲介會直接偏袒雇主。
他以看護工為例，若看護工與雇主關係良好、工作條件沒問題、沒有特別需求時，工作三年來很少看過仲介出現，會跟仲介聯繫上時大概就是每個月付仲介費的時候。但是多數看護工被要求做許可外的工作，或是看護工想要調整勞動條件等事項，由於沒有翻譯、政府也沒有提供資源，若看護工需要跟雇主溝通，這時就需要仲介介入協助。
移工仲介鬼故事：移工壞掉？換一個就好。
有看護工突然倒下掛急診，事後要開刀住院，也有看護工遭遇罹患癌症、需要化療等情形，他們人還躺在醫院病床上，仲介此時出現，要求看護工們簽下「同意轉換雇主」文件。仲介說雇主因為他失能的家人無法被照顧，所以要終止契約。
黃姿華說明，看護工雖不適用《勞基法》，但是也有契約保障，病假跟台灣人一樣有30天，請病假住院應有半薪，仲介卻視若無物，也不提醒雇主看護工應有的權益，況且看護工在台灣沒有家人照顧，甚至被逼迫離職後可能無法負擔醫療費，但是當看護生病時，仲介通常都是要求他們跟雇主解約「問你何時上飛機返國回家」，就好像是「這個商品壞了，我要把他丟掉的感覺。」
黃姿華認為，看護工每月繳仲介費，期望的也是仲介能夠發揮功能，雇主與移工權益可以相互協調，例如仲介可與雇主溝通補助移工生病醫療費用，讓移工辦理同意離職，家庭雇主就可以聘請新看護照顧失能家人，還有很多方式可以相互協調，而不是直接無視看護工權益，逼迫他離職。
逃跑移工？非法移工？工作的合法、非法怎麼分？
移工在台灣如何符合「合法狀態」？黃姿華先是以台灣民眾經常前往的「澳洲打工」舉例，台灣人進到澳洲拿到工作許可，可以自行選擇要不要透過仲介找工作，你可以在一年內做任何工作，沒有工作是不合法的，差別是有沒有報稅，沒報稅就是打黑工。
移工在台灣的合法工作是：被限定聘僱在某些產業內，雇主有申請「聘僱移工許可」才是合法雇主，被合法雇主聘用才有合法工作。反之來台移工如果沒有合法雇主就沒有合法工作，就沒有合法居留證，等於失聯移工。
來台移工又是如何找到合法雇主跟工作？黃姿華表示，台灣政府負責界定移工的合法及非法工作，所以也知道職缺，但是台灣政府不安排資源給移工、告知職缺在哪，媒合工作都交給私人仲介。然而合法仲介也不保證會幫移工找到合法工作，移工難以分辨，移工只知道如果60天轉換期限沒有找到工作，只有回國跟逃跑兩項選擇，眼前也有只能透過仲介、並且再付「買工費」才能找下一份工作。「大家都以為移工很愛失聯逃跑，但其實移工是拚了命的想要找到合法工作，台灣的制度設計得讓移工很難找到。」
黃姿華提到，台灣仲介產業是一條龍，包辦三項移工事物：媒合、合法程序的辦件及後續生活服務跟管理。但私人仲介在商業化狀態下，掌握多少移工名額就是掌握多少收入，但是移工來台的後續生活無利可圖，仲介就疏於提供服務，造成移工來台工作後發生很多狀況。移工團體認為國家應積極協助移工在台生活才對，黃說：「國家從源頭開始卸責，仲介開頭賺到了錢，後面幹嘛管理？移工到台灣的生存處境，根本上是國家態度所使然。」
黃姿華認為，台灣政府覺得移工只是勞動力政策一環，人來就好，但是來的不會只是勞動力，移工還是個人，人就會有各種需求。國家想要管理勞動力，卻不覺得要付出任何成本讓移工們可以在台灣好好生活，移工作為人，也有很多需求要被服務，例如轉換雇主就是需求，但是政府都將責任轉嫁給私人仲介。仲介則是跟移工收錢、表面上提供服務，形成移工繳錢給私人仲介，讓國家管理移工，互相矛盾。「基本上不把人當人看，就是現在我們對移工的最大問題了。」
台灣就服站幫移工找工作的現況？
移工仲介鬼故事：就服站能找到工作嗎？
台灣的公立就業服務站，每週會用電腦亂數挑選出要轉換媒合工作的移工，選到會通知移工來就服站「簽到」，不簽到就是放棄轉換的機會，並要求移工回國。與此同時就服站會告知移工：雇主不一定會來就服站，要移工自己去找仲介。最糟糕的是，全台就業服務站沒有一個雙語人員，整個就服站沒有發生實質的媒合，幾乎等於零。
許惟棟說，移工團體長年都在訴求廢除私人仲介制度，應改由政府對政府直接聘僱。他提到韓國已經做到直接聘僱，並安排許多就業服務中心，讓移工可以在就服中心得到相對應的協助。
許認為台灣政府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做。若要做到政府對政府直接聘僱，除了應廢除私人仲介制度以外，包含就服站必須要有雙語人員、文件流程的簡化、政府各級單位怎麼讓一個移工來到台灣不依靠仲介就可以獨立完成所有手續，都是政府的責任。「當私人仲介橫行30年後，公立服務根本長不出來。私人仲介消失才有機會達到跨國聘僱制度正義的狀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