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Photo by Антон Дмитриев on Unsplash)
文/蘇子軒(兒科住院醫師)
作者:Feroze Sidhwa(美國加州史塔克頓San Joaquin綜合醫院創傷和重症外科醫師)、Mark Perlmutter(北卡羅來納羅基芒特UNC Health Nash醫院骨科和手外科醫師)
譯者:蘇子軒
譯按:本文為兩名美國外科醫師前往加薩進行人道醫療援助的見聞。兩名醫師除了譴責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民進行種族滅絕之殘酷、要求立即終止佔領狀態之外,更指出長期向以色列提供資金、武器、外交等支持的美國,同樣負有責任。原文標題為”As Surgeons, We Have Never Seen Cruelty Like Israel’s Genocide in Gaza“,刊登在獨立媒體《共同夢想》(Common Dreams)。
3月25日,我們兩人——一名整形外科醫師和一名創傷外科醫師——前往加薩走廊,在汗尤尼斯(Khan Younis)的加薩歐洲醫院工作。我們立刻被溢出的污水和空氣中明顯的火藥味所震懾。我們從拉法(Rafah)短途旅行到汗尤尼斯,加薩歐洲醫院就在那裡,是加薩走廊250萬人口(其中一半是兒童)最後僅存的幾家仍具部分功能的醫院之一。作為人道外科醫師,我們以為自己已經看過世界上各種殘酷的行為,但我們倆都未曾經歷過我們抵達加薩後見識到的事物。
我們下車後見到一群孩子,他們都比應有的身材要矮小跟孱弱。即使在他們見到新來的外國人而雀躍的歡叫聲中,也能聽到頭上的以色列無人機發出雪地摩托車般的轟隆聲。它很快就成為背景噪音,無所不在地提醒著,在這片被圍困和洗劫的地域,暴力和死亡隨時可能降臨在任何人身上。
我們有限的睡眠,不停被撼動醫院牆壁又震破我們耳膜的爆炸聲所打斷,即使在聯合國安理會宣布必須停火之後。當戰機在頭頂呼嘯而過,每個人都要為特別巨大響亮的爆炸聲做好準備。襲擊的時機點總是跟「開齋餐」(iftar)的時間吻合,那是這個以穆斯林為主的地區的家庭解除齋月的每日禁食的時間,也是最為脆弱的時候。
我們走過病房,立刻找到有意針對平民甚至孩童的可怕暴力的證據。一名三歲的男孩被槍擊中頭部、一名十二歲的女孩被射穿胸膛、一名加護病房的護理師被擊中穿腹部,這些全是由一些世界上最訓練有素的狙擊手所為。醫院每平方英吋的地板都被臨時搭建的帳篷所佔據,流離失所的家庭居住其中,他們迫切於找尋一絲安全感。他們是那得以幸運居住在室內的數百人,不像躲在醫院外的成千上萬的人們。
當我們開始工作時,我們被人們遭受的暴力所震驚。威力驚人的炸藥使岩石、地板和牆壁碎裂,並將它們扔向人體,一波又一波的污垢與碎片穿透皮膚。因為這樣的環境已實際上融入了我們病人的身體,我們發現感染控制是不可能的。無論提供多少醫療照護,都無法彌補這裡所蒙受的傷害。
作為人道創傷外科醫生,我們都曾看過難以置信的苦痛。我們共同在911事件的世貿中心、卡崔娜颶風、波士頓馬拉松爆炸、以及2010年海地地震等災難的第一天出現。我們曾在辛巴威南部的貧困地區以及烏克蘭戰爭的恐怖中工作。在合計57年的志願服務中,我們一同在三大洲的發展中國家進行了超過40次手術任務。長時間的經驗告訴我們,作為一名人道外科醫師,沒有比無法為病人提供照護更大的痛苦。
但那是在來到加薩之前。現在我們知道了無法治療一個緩慢且孤獨死去的孩子的痛苦——因為她是整個大家庭中唯一倖存的成員。我們不忍心告訴這些孩子他們的家人是怎麼離世的:被燒灼到比起人類更像起泡的熱狗、被撕成碎片以致他們只能被埋在亂葬崗、或是單純被掩埋在本來的公寓建築裡頭,緩慢地死於窒息和敗血症。
美國為所謂的「佔領」巴勒斯坦,挹注了大量資金和壓倒性的武裝,但這個詞彙具有誤導性。以色列的第一任總統哈姆.魏茲曼(Chaim Weizmann),宣稱巴勒斯坦人的存在僅是「無關緊要的問題」。三十年後,以色列國防部部長摩西.戴陽(Moshe Dayan)告訴以色列內閣,巴勒斯坦人「將繼續過著狗一般的生活……而我們將看到這個過程將帶來什麼結果。」
現在我們知道:這就是它所帶來的結果。它帶來加薩歐洲醫院、也使兩位外科醫師了解到外傷急救區和手術室地板上的血泊,正是從我們自己的手上滴落的。我們美國人為針對一群無助的人民發動的種族滅絕攻擊,提供了至關重要的資金、武器、以及外交支持。
我們兩人仍抱持一絲希望,希望美國的政治人物,特別是拜登總統,能放棄他們對以色列針對巴勒斯坦人的戰爭的支持。如果他們不這麼做,那麼我們並沒有從過去百年來的歷史中學到教訓。波蘭詩人斯坦尼斯瓦夫.耶日.萊茨(Stanislaw Jerzy Lec)曾諷刺地說:「雪崩中沒有一片雪花會覺得自己有責任。」然而,我們作為美國人必須承認我們對此反人類的罪行負有責任,此罪行已邁入第七個月,而全世界都在看。
截至十二月為止,以色列空軍在加薩投下的美國彈藥,爆炸力已經超過摧毀廣島的原子彈的兩倍。過去六個月,已有近14,000名孩子被殺害,這比過去四年來全世界合計的戰地兒童死亡人數要多。歷史上任何規模的衝突,都未曾對記者、醫護人員或救護員如此致命。事實上,我們和整個團隊一直活在以色列可能直接襲擊加薩歐洲醫院的恐懼中,如同它如何對待許多其他醫院。加薩市的希法醫院被徹底摧毀,伴隨對醫護人員的殺害、綁架、以及折磨,只有加深這種恐懼。
我們來到加薩就如同兩片孤立的雪花,試圖阻止這場死亡和恐怖的雪崩;然而,我們也認為自己對此負有責任。我們敦促任何讀到這篇文章的人們,只要這場種族滅絕仍持續,就應該公開反對向以色列運送武器,直到以色列解除對加薩的圍困、直到能透過協商來終止佔領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