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時光會客室

【燦爛時光會客室】第479集|撿一袋碎煤礦換冰棒 童書《礦山的孩子》看煤鄉的悲歡喜樂

文/李芸屏

《燦爛時光會客室》曾多次介紹台灣礦業歷史,本集邀請近期出版的《礦山的孩子》作者,也是紀錄片工作者的郭明珠,她參與礦工口述史的工作,得知許多礦工們的故事,本書即是以侯硐礦工文史館創辦人周朝南的弟弟--周朝財為主角,敘述阿財在礦村中的成長故事。
作為一名紀錄片工作者,郭明珠為何會以青少年讀本的形式敘說礦工的故事?這些故事又有什麼重要?本集訪問郭明珠,一起來討論她的創作歷程。

以孩子的視角 看見不一樣的礦山生活

《礦山的孩子》以周朝南弟弟--周朝財的故事改寫,郭明珠說,之所以取名為「礦山」而非礦場,是因為主角阿財住在礦場附近的山中礦村:烏塗窟,他的家族多人在礦區工作。因爸爸生病和礦災受傷,媽媽和哥哥必須入坑工作,阿財的生活發生變化。不過,本書不只述說礦坑工作的危險,也描繪了礦村中樸素與美好的回憶,因為住在山中,大自然就是孩子的遊樂場,像是將草折成雨傘、抓麻雀、蟲,或到溪間抓蝦子等都是孩子們經常玩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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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童書說一個更簡單的礦工故事

郭明珠最初接觸礦工議題是在二十幾年前訪問罹患潛水夫病的台北捷運工人,意外得知年長工人們小時候都曾當過礦工,由於兒童身材瘦小,他們就負責狹窄煤層的工作。2021年,她得知周朝南等人自掏腰包組成侯硐礦工文史館,透過口述史訪談才開始了解礦工們的生活面貌。

相較過去拍攝紀錄片的經驗,郭明珠認為,紀錄片的目的在於紀錄下現場事件,但由於台灣煤礦業已經結束,礦工的口述史更像是回過頭詮釋歷史,讓許多不清楚台灣曾有煤礦業的人了解煤礦曾經是推動台灣工業化最主要的動力。

郭明珠說,口述史計畫原本是政府委託案,但政府出版品很難接觸到普羅大眾,口述原始稿件也不易閱讀,加上周朝財不同於兄姊們的礦工記憶,以及台灣缺乏礦工相關的童書等因素,讓她萌生改寫成童書的想法。她表示,童書雖然看似孩子的讀物,但它其實是以簡單易懂的文字和畫面傳遞意義的工具,如果孩子都能夠理解書中的意義,那麼大人也能很容易讀懂。

在做口述史時,郭明珠看了許多國外繪本,例如《我在礦山的童年》講述礦工孩子與職員孩子的故事,因為職員掌握礦工職位和煤礦的裁奪權,雙方立場對立,但兩名孩子卻成為朋友,讓她察覺在童書中,既可以看見現實的慘痛,又能得到和解的機會,並思考作為孩子的阿財,又是如何面對爸爸被煤礦壓傷、因塵肺症痛苦過世的現實?決定以阿財的視角述說故事。

阿財的爸爸在礦區受傷,媽媽必須工作,年僅2歲的阿財無人照顧,迫使媽媽將他帶進礦坑,這樣的現實在阿財的記憶裡卻是長時間黑暗和驟亮的不斷交替,一段魔幻又奇妙的經歷。阿財非常清楚礦村的貧苦與礦坑的危險,明白媽媽帶他入坑是迫不得已。他也曾和罹患胃出血的爸爸到台北治病,卻被遺忘在診所,這段經歷在郭明珠訪問周朝南和周朝南妹妹周玉珠時未曾被提及,讓她感受到正是因為特殊的家庭狀況,才讓阿財擁有一個特殊的童年。

在創作過程中,郭明珠也閱讀許多礦業相關的書籍,特別是與日本礦工相關的資料。她表示台灣煤礦業採用的工法類似日本九州,不過日本礦業的特色在於因19世紀後期就開始工業化,礦場財閥的規模比台灣大出許多,對礦工的需求高,也出現拐騙人力的人口販子,相較之下,台灣對礦工則以招募為主。隨著日本開始對外侵略,大量的能源需求導致對礦工的需求上升,拐騙的範圍也從日本本島擴展至中國、台灣與朝鮮。

在既定的命運後 重新認同礦工身分

對郭明珠而言,訪談不只是蒐集資料的過程,更讓她反思礦工的地位與命運,礦工的職業災害影響著他的一生,甚至整個家庭。周朝南就是因為父親被1000公斤的煤壓傷,使他必須輟學進礦場工作,儘管父母拚命工作希望兒女能夠透過讀書翻身,但周朝南與周玉珠還是成為了礦工。而小周朝南11歲的周朝財,當時已實行九年國教,兩位兄姊也擔起家計得以繼續升學,高中就讀瑞芳高工的建築製圖科,畢業後到壁紙工廠工作,但薪水與礦場相比僅有一半不到,為了養家活口,最終仍選擇到礦場工作。

周朝南等人對自身階級的認知也讓郭明珠印象深刻。她說,周朝南並不害怕當礦工的風險,也不能害怕,他怕的是人生永遠無法翻身,但在社會上走了一遭後,他認識到礦工們是腳踏實地打拚,這個身分並不恥辱,更對台灣有著實實在在的貢獻,因此在退休後開設礦工文史館,掌握自身的話語權翻轉並認同礦工身分。

做口述史的困難:如何問出好問題

做口述史的困難之一在於如何讓受訪對象願意傾訴,不過,郭明珠說,侯硐礦工文史館的志工們知道她的訪問是在為礦工留下故事,非常樂意接受訪問,相反的,最困難的其實是問出受訪者的經驗,最初她會制式化的詢問礦工的勞動條件,直到她提到國外童書中的孩子們都會到捨石山撿煤礦,好奇台灣的礦工們為何沒有這樣的舉動?周朝財回答:「是你沒有問啊!不是我們沒有撿。」並提到他與姊姊曾經去撿煤礦撿到背不動,但又不好意思讓大人幫忙,最後在捨石山上哭的故事,她反思是因為不曾經歷過煤礦業鼎盛的年代,才無法問出對方的經驗。
郭明珠也曾訪談一些經由人脈介紹的礦工,對方經常表示過往的經驗不重要,或因過去過於痛苦而不願表達意見,她認為這雖然是訪談上的困難,但也是口述史中重要的一環,透過互動讓受訪者們感到講自己的故事其實是有意義的,進而願意說出自己的故事。

回看礦工史 重新認識這群沉默但努力的勞動者

郭明珠過去拍攝的紀錄片大多與勞工有關,例如環亞罷工和停車格收費員,這樣的創作熱忱來自於她的出身背景。因為家在社子,鄰近淡水河與基隆河,郭明珠的父母原本從事農漁業,工作安排由自己決定,但在農業社會轉型後,土地被徵收讓他們只能進入工廠工作,被迫學習和老闆、同事交際,這樣的成長背景讓她對勞工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

郭明珠也認為,儘管「瑞三礦業」影響台灣工業發展甚鉅,甚至長期位居全台灣產量第一的礦場,但如果沒有礦工冒著坍塌爆炸的風險,搭乘一小時礦車到炎熱骯髒的地底採煤,出礦坑時渾身髒污漆黑,那些煤礦永遠只能埋在地底下,而台灣也不會有能源進行發電、建設蒸汽火車或各式工業,這也是為何她希望透過關注勞工,讓大眾認識到創造這個社會的不只有資本和商業鉅子,在底層默默工作的勞動者才是讓社會前進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