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Photo by Deon Black on Unsplash)
文/希薇亞(學生)
近來,一名女性律師在網路上提到,女性開玩笑說「看到陳傑憲就排卵」,她認為這種比喻讓人感到不適。並進一步指出,如果男性用「看到李多慧就想射」來描述性吸引力,可能會被認為是噁男性騷擾行為。她的觀點引發了網友間的熱烈討論,甚至連帶批評了一些女性或女性主義者在性別暴力議題上的「雙重標準」。
然而,有一名女性網友對此表示抗議。她指出,雖然物化任何性別都是不對的,但將「排卵」和「想射」相提並論需要更謹慎。因為「排卵」是一個安靜、個人的生理過程,不會對他人產生任何實質影響,而「想射」則是一個可能具有威脅性和侵略性的行為,會引發不適或傷害。因此,她呼籲大眾去思考「那些生理上,不同性別本質上最基本的差異。」
身為女性主義者,筆者對於這兩套論述都抱持批判和質疑。前者將生理現象化約為表淺的「形式平等」,忽略了背後的權力結構與歷史脈絡等物質現實,無法觸及性不平等的根源。而後者則直接使用「生物本質論」(biological essentialism)來討論兩者之間的差異,將差異視為固有且無法改變的現象,未能有效解構性不平等,反而深化了人們對性別秩序的固有理解。
聲稱排卵 vs. 真的排卵
首先,「因為排卵本身無害,所以聲稱排卵也無害」的論述,其實是一種邏輯斷裂與跳躍。這種觀點試圖將生理現象(實際的排卵)與語言行為(聲稱排卵)直接等同,但忽略了兩者在情境與影響上的差異。
實際上,「排卵」是一種私密的生理過程,發生於個人體內,既無法被外界感知,也不會對外部世界造成實質影響。然而,「聲稱排卵」是一種公開的語言行為,表達者藉此向特定對象傳遞性吸引力的訊息,並可能帶有戲謔或性客體化的意圖。
因此,問題不在於排卵本身的無害性,而在於語言行為中隱含的政治意義。當有人說「帥到我都排卵了」,這不僅僅是對對方性吸引力的戲謔描述,也可能在無意間將他人身體客體化,簡化為激發生理反應的工具。將這類語言行為視為完全無害,忽略了語言在權力關係中可能引發的影響與作用。
生物本質論的問題
其次,身為女性主義者,筆者對「生物本質論」的觀點感到不安。在討論「想射」比「排卵」更具侵略性時,這種比較並非單純來自「生理差異」,而是深植於「政治權力」。行為的侵略性並不取決於生物本質,而是源於背後隱含的權力結構與政治意涵。
「想射」與其說是描述一種生理現象,不如說它蘊含了「性與生殖控制」的政治意涵。尤其在異性戀父權社會中,女性經常承擔育兒與再生產勞動的負擔,受孕行為往往伴隨諸多不便、歧視與暴力。因此,這種生理過程不僅僅是生物現象,更是涉及權力的政治現象。相比之下,「排卵」的表述相對無害,較少涉及權力操作,且在社會文化中也較少被用作性權力的工具。
假如受孕行為能賦予懷孕者某種權力,「想射」的語言表述可能不會如此侵略性,也不會那麼容易成為性別暴力的工具。然而在現實中,「想射」的表達往往傳遞對女性身體的控制,甚至在某些情境中成為對女性身體的性侵犯行為。例如,「精液」潑到他人臉上,其社會意義與心理影響遠遠超過「經血」潑到臉上的情境。這並非源於生理差異,而是因為精液與射精行為在異性戀父權社會中象徵「支配」,代表對他人身體的占有與控制。
性差異來自性宰制,而非相反
“在研究過程中,我理解到通俗版以及科學版生殖生物學的卵子、精子圖像,是依循著男女刻板印象所描繪的,而這刻板印象是我們文化對於男女定義的關鍵內容。這些刻板印象不只暗指女性生理過程比男性生理過程來得沒價值,也暗指女人比男人沒價值。”
Emily Martin,〈卵子與精子〉收錄於《科技渴望性別》p.201
性與生殖行為中的性差異(sexual difference)之所以被誇大,形成「排卵無害、射精侵略」的對比,核心原因在於性宰制(sexual dominance)的存在,而非生理現象本身的差異。射精在性別權力結構中,被塑造成一種對他人具支配性的行為;相比之下,排卵則被視為靜態且私密的過程。
因此,女性主義的目標並不是否定性差異的存在,而是意識到性差異背後的權力結構,並逐步解構性差異的建構過程。這並非去要求女性模仿男性的行為或以男性標準行事,而是強調,性差異並非「自然」且不可改變的事實,而是受到性宰制影響的產物。
結語:回歸權力結構的討論
無論是將「排卵」與「想射」同等視之,還是直接將性差異歸因於生物本質,若忽視背後的權力結構,這些討論都難以真正觸及性不平等的根源。性差異並非自然或生物上不可避免的現象,而是歷史中性宰制所建構並強化的結果。無論是語言表達還是生理過程,這些差異所承載的政治意涵,始終與權力結構緊密相關,且常被用來維繫性不平等的社會與政治制度。
因此,女性主義的任務不僅在於指出表面上的性差異,更在於認識到性差異背後的政治力量,並深入解構其形成過程。唯有如此,才能推動真正的性平等與自由,打破長期以來的性權力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