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民, 外稿

動手不動腦的服務 很尷尬

文 / 黃國超(靜宜大學台灣文學系助理教授)

主觀地去教一個海洋民族所謂的美姿美儀,或者吃牛排、學西餐禮儀,這些出隊內容是蘭嶼最要緊的事情嗎?學生們可曾真想過,更基本的資訊落差是否源自政府的政策偏差?

這些社團指導或課外活動組的老師們,難道不曾跟學生討論過,到底該怎麼做,才會比較有意義?這種缺乏「反思」的行動,「以愛之名」,每每造成對方的負擔,也讓去服務的學生挫折連連。

後殖民的理論一直告訴著我們,蘭嶼或原住民部落的差異或現代建設的落差,不是一種「缺陷」,然而這種「落差」卻經常在學生的思維中解讀成「落後」,因此他們是「有待提升」的。建構出「我們出隊」的道德正當性。客觀的空間距離、資源配置的問題,滑到種族文明高/低落差的主觀感知領域。

於是偏鄉永遠是「不幸福」(沒有人問過居民偏遠是否就不幸?),或至少沒住城市的人那樣的幸福。於是「價值觀」被統一了,統治族群、既得利益者的觀點,才能斷開原住民的魂結及鎖鍊!

學生們永遠從自己的生活或平地經驗,想去扭轉、改變對方,「讓他們跟我所熟知的一樣」。國民黨政府搞了幾十年「同化」的政策,寒暑假大專生們怕各地原住民族還被洗腦的不夠徹底,繼續接棒輪流執行。

一群不懂原住民族文化,聽不懂原住民笑話的年輕大學生,我們很難期待他們去幫忙「保存文化」,說穿了,可能連該記錄啥,都要先google一下。不要懷疑,真的有學生回答達悟族住阿里山上。學生返校後的心得,常常是遺憾到了該地,看不到「傳統」的原住民文化。殊不知,他們的出隊內容,正是對著原住民的下一代進行著「看不見傳統文化」的共謀。

我從這一堆的服務隊的盲目熱情,看見台灣教育體制內多元文化教育的失敗。

讓蘭嶼有牛排館、有連鎖商店,是不是就等於幸福大神降臨在這個小島上?答案大家都明白,但為何服務隊還是往前直直開?

我的學校也有蘭嶼服務隊,聽說這是最搶手、熱門的隊伍,甚至還要經過徵選。相對於參加本校原住民社團的熱情與意願(不要懷疑,答案是零),顯然偏遠、奇風異俗(外島、拼板舟、丁字褲)、「原汁原味」的原住民還是比住在都市、杵在校園身邊的更具吸引力。

前一陣子,應邀到台大活動中心跟某服務隊下的山地服務小隊,做一場演講。他們社團在瑞穗國小做服務,但10天(扣除來回剩8天)的部落經歷,除了一大群人彼此擠在國小取暖,辦團康營隊騙小孩以外,與家長接觸、農訪都不是他們的活動內容。

換句話說,就是找個地方,主觀地判定「他們」需要營隊、團康,然後照台北想像的行程表操課,其餘的「皆非學生應該做的事」。大哥哥、大姊姊是來「歡樂」的,孩子的痛苦、家庭的問題,就留給你們部落自救吧。我們逛逛就走!

我主觀的以為台大學生的優秀,應該會有更多的人文反思,但顯然到了這個世代,他們在人文態度、思考的深度上,與中部的私校大學生並沒有「城鄉差距」。他們一樣地害怕、心虛自己對學弟妹們招生的服務謊言、泡沫被戳破。

有人或許會說,不讓學生去服務,他們怎麼會有機會知道錯誤,怎麼會知道之後,會不會有人因感動而從此留下。我的重點,根本不是「不要去」的呼籲,而是去了「要做什麼」的思考倡議。坦白說,直到2014年的現在,大學服務性社團(除部分結合社工系、社工機構者以外)至今仍很少坐下來,與對方烤火長談,彼此討論需不需要來,來了部落希望他們做什麼,討論自己做的到什麼?又做不到什麼?

我們看到的多半僅是探路先鋒隊,但考察內容除了吃住問題、哪裡好玩以外,人與人的溝通並不在事前的規劃細節上。於是,我們一次又一次的望見城市對鄉村的單向輸出,看到大學生對小學生的輸出。幾乎沒有人想過「向原住民學習」這件事情,原住民被校園社團反覆建構成永恆的弱勢者。部落成為神秘有趣的地方。

回來看看,大學的通識不重要嗎?這些人文素養都是系所專業科目不見得會給的,當通識被學生集體認知為營養學分,有出席就會過的時候。漠視通識教育,漠視人文的結果,我們因此失去的,可能是更多「有意義的社會鏈結」,付出的也將是未來更多的成本。於是,我們可以預知,去年底所發生的大學外交學生團亂穿、亂演原住民歌舞的情況,將會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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