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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不報,我們來報?王智章:你說警察向民眾丟石頭,我要看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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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整理/王思涵
專題企劃/林文淇、洪健倫、王思涵、王昀燕、禹鐘月   本文由放映週報授權  圖片/張亦惠

游擊的影像戰隊

綠色小組當時遇到的困境,一個是工具,另一個是怎麼傳播出去。

以前只有電視台才有辦法拍攝,機器都要上百萬,根本玩不起。我一直到 1985 年底才有辦法去買一台Panasonic 的錄像攝影機,五萬塊是我們還玩得起的價格,也比較輕巧,才有辦法用這個東西做街頭的紀錄。在之前呢,所謂的反對運動傳播只有選舉時候的傳單,再來是黨外雜誌,工具也只有相機跟筆,沒有其他。

綠色小組開創了另一條新的傳播方式。當時一天可能同時兩、三個地方在演講,自然有一些賣香腸、賣禁書與錄影帶的攤販出現。這些攤販就是跟著場子跑,綠色小組的錄影帶是透過攤販傳播出去,群眾買了就回家看。

為什麼現場電子影像的傳播很重要?那時還沒解嚴,報禁也沒解除,電視只有三台,不一樣的聲音完全不可能傳播出去,尤其是影像跟廣播,國民黨完全抓住不肯放。而我感到文字傳播力道太小,太容易被三台一面倒的抹黑,我們好像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滿早就在黨外雜誌工作,就一直在思考。選舉是一時的,平常黨外雜誌的週刊在路邊攤,會去買的都是少數的少數,非常小眾的傳播方式。

我買錄像前,曾跟鄭文堂試拍有關礦災後續植物人的報導,後來用那個東西開記者會還滿成功的,就給我比較大的信心。1986年9月,民進黨宣布成立,接下來是歷史性的兩黨對決,我想記錄下來,所以找了林三沖跟傅島在選舉前成立「綠色小組」,定位是一個比較草根性、生態環保與進步的一個團體,跟民進黨沒有關係,理念上反而跟現在的綠黨比較接近;我們一直自我定位成一個紀錄者,也是一個運動者。那次選舉結束,本來想解散,可是覺得很可惜,剛起步,好像做出一點東西,尤其是選舉時的機場事件,幫民進黨拿了不少票。

桃園機場事件打開知名度

1986 年那場選舉,我們拍了《桃園機場事件》,大家因此認識綠色小組,也知道我們是站在社運團體這邊。有街頭運動,我們幾乎都會到,因為街頭上都是熟面孔,很容易就打成一片,在群眾裡面,我們受到他們的幫忙與保護,有些還不錯的記者也會幫我們,給我們消息。520 農運那次,整個大封鎖,我們拍到一段非常珍貴的畫面,趕緊把這個黃金帶子從機器裡面推出來,萬一我們被抬走就沒了,所以要交給電視台的記者,類似種種都需要考慮,器材又非常重,非常辛苦的。假使有上南藝大綠色小組的資料庫看我們當時拍的影片,晚上都是「暗暝濛」(閩南語黑暗之意),我們又沒錢買燈具,只好很克難的連結兩台摩托車的電池,那已經夠重了喔,充飽以後,只能用十五分鐘,所以我們拍晚上活動,常常不曉得該不該開燈,因為只有十五分鐘,不知道活動還要撐多久。但還是得紀錄,只好紀錄,畫面好不好不重要。

我後來想,除了賣錄影帶,還有沒有可能做到其他的更好的傳播管道? 520 農運時我們做了一個嘗試。剛說台灣當時可能一天同時有兩、三個地方舉辦選舉場子,生意人一定去最大場,但影像不應該只在都會裡傳播,所以我們買了一台投影機,那時投影機很笨重,你想像不到的,一個機器要兩個大人搬,然後找一個攤販,跟他商量,給他月薪,請他到我們指定的場子去放,他一樣可以賣,賣得錢還是他的,希望能傳播得更遠、更深入鄉間。 520 是農運嘛,這是我們用心的地方。

1987 年底,運動現場拍得人比較多,有些是個人單機作業,因為群眾不認識,在那個年代,大家真的會覺得匪諜就在你身邊,群眾裡面有很多「廖北阿」(台語,告密者)的感覺,所以他們會來要綠色小組的貼紙,就安全了。

1989 年,有一次選舉,本來想做「ENG聯盟」,希望全台有在拍的人,大家來好好商量一下,台北由綠色小組來佈,桃園、台中與高雄都有人顧,那時高速公路已經有了,我們算了一下,一部車,傍晚開到高雄交流道拿南部拍的帶子,一路上來台北,綠色當後製中心,影帶剪接完成,再由這部車子反方向帶回去,他們就可以在各個服務處放。

圖:1988 農民運動中也發生大規模警民衝突。

很可惜 ENG 聯盟後來沒有做起來,但在製作上有一個新的突破,在比較大的事件,譬如學生佔領立法院,我們先做一個新聞快報,而不是剪接成影帶,因為我們覺得這比賺那個錢重要,剪好以後馬上拷貝,那時拷貝都是地下工廠拷貝,要想辦法去突破,趕快把這東西剪好,然後送到各個服務處去,像宜蘭後火車站那邊有很多排班計程車司機,都熟悉了,他們就說好,下一班誰,今天就送過去了,大家都是這樣的狀態。

其實傳播抗爭影像不是綠色小組幾個人就可以做起來,太多人在後援補給,一起把事業做起來。到後來,這些據點與服務處,只要聽說出了大事,不用問我們,宣傳車就出去廣播,明天來服務處看綠色小組的帶子,我們可以做到三台今天晚上新聞播,我們明天晚上播。

至於綠色電視台,是這樣。解嚴以後,報禁開放,但國民黨對廣播與電台抓得很緊,就是不願意放,因為它們的影響力比報紙更可怕,報紙你還要出去買,但電視家裡打開就可以看得到。他們的理由永遠是沒有頻道,他想說這樣講,你就不能證明什麼。這個議題每到選舉一定拿出來炒,但政客都嘴巴講講,沒有人實際行動,我們默默弄了一整年,完全沒有人知道。

1989 年,尤清第一次選台北縣縣長,如果拿下,很有象徵性。我們就把電視訊號的主機平台用漁船走私進來,很小,然後一個天線,你很難想像就那麼簡單,試一下,可以用。雖然範圍很小,大概就兩公里、四公里,但象徵意義比較大。我們就跟民進黨談,他們嚇了一跳,商討後決定在選舉總部放,開播前,宣傳車出去宣傳就說,台視、中視、華視再喀一下就是綠色,我們的平台就設在那。

選舉前三天,開播記者會,直播一出去,電話一直進來,收到了、收到了,國民黨很詐啊,十分鐘後大停電,但是問題不大,因為民進黨也玩成精了,早就準備大台發電機。可憐的是附近的群眾沒電視可看,於是附近賣電器的就把裝電池的電視擺在店門口,大家一起看,不可置信,爽得要命啊,我們故意把一台電視擺到廣場去,真的有開記者會的畫面,真的沒有牽線,在那個年代,做那樣的突破,相當困難。選舉結束,綠色電視台就玩不下去。事實上,國家第二天就來抄,但它一來,我們就拍了傳出去,等於現場轉播。在那個年代,象徵意義重大,我相信,因為綠色電視台才戳破國民黨沒有頻道的謊言。

影像力量遠大過文字

影像對於運動發聲的力量很大,畢竟看影像的人比看文字的多,也比較普遍。另外很重要,(電子)影像常常是大家一起觀看,渲染性比較強,大家不會一起看報紙嘛。而綠色小組從來沒說我們是客觀的啊,我們的帶子一直鼓勵大家造反,旁白很有渲染力,尤其我們拍的又是電視台不播的,黨外雜誌文字敘述歸敘述,我沒有看到啊,你說群眾丟石頭,警察也回丟石頭,那又怎樣呢?綠色小組就給你警察丟石頭的畫面,觀眾當然爽啊,力量在這裡。

現在反服貿運動立法院議場裡面的訊息,外面的人是不是很想知道,電視台拍了幾個畫面,就這樣而已,但類似這樣的東西,我們從頭到尾直播出去,絕對有人想看,大家怎麼會不想看?每當有這種抗爭與大型事件,大家想參與更多,主流媒體提供的絕對不夠,而且現在人不會百分之百相信,更想知道真相,所以第一手資料出來,大家最喜歡了。

拿攝影機站在政府的對立面

綠色小組有他的時空背景,就是要站在政府的對立面,所以我們沒有太多掙扎,我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新聞,客觀平衡,從來不是這樣;我們的成立就是站在對立面,因為你不公平嘛,他報那邊,我就報這邊,假如你要去了解那時真正的狀況,最好去看三台和綠色的,兩邊都看。現在的話,我覺得不應該只是這樣。但我還是要強調一點,你可以用你的觀點去處理,不用理那套,什麼新聞倫理,沒有這樣一個報紙、一個電台,騙人的。

至於傳播速度,當時不像現在,所以我很冀望現在好好利用人手一機的數位時代,看怎樣玩得更好。野草莓也用過嘛,去年我在一場講堂,有同學問我,我說我不知道,這東西你們比我更熟悉,我不會玩這些數位的東西,但你們每個人都是一個電視台,拍了就可以馬上出去。反服貿運動的團體倉忙成軍,但有發言人,也應該要有一個新聞發布中心,編輯發出的訊息,慢慢往這軌道去做。以前野百合,也是一開始亂、亂、亂,漸漸上軌道,現在那麼方便,一台電腦就可以搞定,這是可以努力的部分。

蹲點深耕才能拍到好東西

對影像紀錄有興趣的人,我建議跟得緊、跟得久,才能建立起良好關係,拍到好東西。

當然我也希望,不是只有抗爭才玩影像,其實有些運動需要長期紀錄,才看到力量。舉以前的例子,後勁反五輕是好幾年的抗爭,同事蹲點一整年,收了一個徒弟,之後交給他拍。對影像紀錄有興趣的人,我建議跟得緊、跟得久,才能建立起良好關係,拍到好東西。戰地記者羅伯‧卡帕(Robert Capa)說了一句名言:「如果你拍的不夠好,是因為你靠的不夠近。」

現在政府與人民學生對應很不一樣,以前不理你就是不理你。我放下攝影機也一陣子了,能說得有限,大致描述過去的狀況。

2009 年莫拉克風災以後,我跟李三沖去嘉蘭拍了三年,我們把綠色小組的東西放下十幾年了,再回去那邊,剛拿到數位攝影機,根本不會用,電腦我們也是白癡,上傳第一部影片還是跑到網咖去傳,反正那時災區很亂,我們也一邊摸索,這兩、三年持續不斷的將「嘉蘭報告」上傳到公視「PeoPo公民新聞」,將近一百部喔。這是一個新的傳播方式,非常多在外的台東子弟關心家裡,可以透過這個東西看到。累積以後,也能看到整個重建的過程,而非三年以後再來剪接,那是不一樣的,種種時空因素,可能有不同的觀點,做不同的解釋。傳統方式是到一個地方待很久,最後剪出一個長片,但想賦予它一個比較接近運動的精神,紀錄者要思考,現場紀錄累積以後具有檔案的意義,這可以說是綠色小組精神,也是為什麼綠色小組定位自己是一個運動性的錄影團體的原因。

我相信影像在運動中扮演的力量。第三世界革命政變,為什麼第一個要成立電台?有發聲權嘛。反服貿運動為什麼可以快速地集結這麼多人?以前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宣傳出去跑破頭,也只能跑那幾條街,現在都不需要啦。

採訪整理/王思涵

專題企劃/林文淇、洪健倫、王思涵、王昀燕、禹鐘月   本文由放映週報授權  Photo by 張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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