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作業排排長
國會遭佔領迄今,已堂堂邁向第三週,對於政府是否將在兩岸經濟貿易合作協議(ECFA)下簽署兩岸服務貿易協議,熱烈的討論還在街頭、網路,以及你我的生活中如野火般遍地延燒。影響所及,不管是朋友之間談出了火氣、或者在論戰當中激出了火花,對向來自我標榜為「貿易立國」的臺灣而言,都可謂是經歷了難得的民主課-雖然這堂可貴的人民自我教育,可能已遲來了4000多天。
時間回到2002年1月1日,正是「台澎金馬關稅特區」(TPKM)繼中國成為WTO第144個正式成員之日。雖然這已是我國宣示將積極爭取美方支持重返GATT的12年後,同一時期,台灣社會更歷經了由威權而民主的激情過程,然而,由於遲未對80年代以降「自由化、國際化、制度化」的大政方針有所反省,黑箱談判中,我國在強權要求下犧牲了特定部門作為入會的入場券(admission ticket);而或出於對冷戰後為國際社會孤立氛圍的過度反應,入會時對其他會員大幅減讓(accession)的立場,如今看來,更是弊大於利。具體而言,我國代工經濟的特性還因貿易協定的鎖定效果更形鞏固;制度依賴的結果,諸多具積極性的政策工具亦無用武之地;由於WTO規則始然,我國日後再向外洽談自由貿易協議的空間也因而壓縮。此次服貿爭議,國人或因事涉中國而驚駭於政府對風險控管的無感及無知,殊不知未對自由貿易協定保持警覺,其實早是一脈相承。
回顧歷史,固然讓我們感嘆,當年由國、民兩黨共同主導的倉促入會,實在是擠兌了台灣未來的粗糙決定,但放眼海峽對岸,如今讓國人深感威脅的中國,又何嘗不是貿易規則的受害者?簡言之,儘管「發展中國家會員」減讓幅度仍較小,但談判的黑箱,同樣使對岸在不民主的過程中決定了入會及後續自由貿易談判的祭品。此外,由於中國被WTO界定為「非市場經濟體」,在對歐美貿易的爭議處理(Dispute settlement)方面,更常因無法自行認定市場價格而苦吞反傾銷稅的制裁。乃至於海峽兩岸間,多年來,台灣總以「兩岸人民關係條例」為由歧視同為WTO後進會員的中國,殊不知政府在拒絕給予其一般WTO會員應享的貿易待遇之際,實已違反了WTO的「國民待遇」原則(national treatment)。儘管出於不明理由,相關爭議迄未進入WTO的爭議處理程序,然而TPKM亟欲以「貿易正常化」避險,並選擇以兩岸經濟合作貿易架構協議(ECFA)為基礎的方式包裝堆疊,但由於要式行為不完備,其實已使兩岸同陷第三國貿易制裁的雷區。
持平而論,出自對貿易協議規則的陌生暨對中國因素的恐慌,固然使我們無法正確地反省錯誤的開放政策及認識到海峽兩岸的相似處境。然而,更令人感嘆者,盲目的反動,可能還會使我們對由美方強力主導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TPP)喪失戒心,甚至可能主動擁抱合法殖民的枷鎖。截至目前為止,我國固然持續以台美貿易及投資架構(TIFA)為基礎的方式包裝堆疊未來亟欲加入TPP的意圖,然而,以「深度經濟整合」為號召的TPP,已然使得各談判參與國如坐針氈。儘管由於談判資訊不透明,外界迄今尚僅能就少數外流的機密文件揣測TPP在黑箱中的輪廓,但以下特徵,又怎不讓有識者怵目驚心-強國之立法即弱國當然之立法(按:我國著作權修法可為映證)、弱國之行政/司法措施需臣服於經貿架構下的爭議處理機制(按:國際爭議的ICSID即為一例)、專業組織的技術判斷取代公民的正義問題(按:此時此刻的華盛頓,美豬不正循美牛模式強力叩關?)。而對於此一已實質僭越WTO多邊體制而試圖在雙邊不等關係打造既成事實的政經戰略,生活在台灣的你我、因為分斷體制而對峙的你我、因為自由貿易而在生存線上掙扎的你我,能夠不思考自己在世界體系裡的位置與創造未來的方法嗎?
正因為此情此景,這堂可貴的民主課雖然遲來,但總好過不來。相信台灣社會對於冷戰後的世界秩序、對於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擴散、對於民主法治的在地生根、對於勞動階級的集體福祉…等議題的討論,會是個好的開始,只因為-因痛而知之益,遠大於樂而無知之害;而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敢與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