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文彬(導演)
我的書架裡藏著兩本書,是1991年2月28日在宜蘭林家墓園從方素敏手上領取的。那一年我22歲,對林宅血案的脈絡歷史居然是才剛開始瞭解而已。然而當時距林宅血案發生已經過了11年。在那戒嚴時期,每聽到大人們小心翼翼提到「林義雄」時,留下的總是摀嘴、壓抑悲泣的印象。而我在當年成長記憶中,更從未在學校教育底接觸、閱讀到任何關於林宅血案相關的隻字片語。
之所以把這兩本書「藏」在書堆裡,實在是因為太過悲慟、太過哀傷,每翻閱一次,心頭就為之哽咽。
34年來台灣社會從戒嚴走到解嚴,從國會與總統的間接選舉,走到了今天直選,很多年輕朋友們卻不知道這幾年內發生了什麼事?雖然不過就這麼幾年的時間而已。
幾天前台中學生們為支持林義雄先生廢核理念,連著幾天在高鐵站靜坐禁語。我帶了本書安靜地陪著同學們坐了一晚。雖然高鐵站人來人往,我發現當人潮靠近我們時,總會自動降低音量、放緩腳步。就在我安靜坐在隊伍裡閱讀時,聽到一名大約七、八歲小女孩問著:「媽媽,他們在做什麼?」童真小女孩聲音連續追問著媽媽四、五次。然後我聽到媽媽嚴厲答覆:「小孩子不懂,不要問、不要看!」這聲音讓我心底顫抖了一下,忍不住抬頭瞧見年輕的爸爸媽媽,度假般輕鬆打扮,帶著年紀稍長的哥哥與活潑好奇的妹妹。
我猜想此刻他們是幸福的吧?但不知為何我卻為之哽咽了起來。
我想說說我的態度。在連續幾次面對國民黨黨國體制傲慢執政者態度時,我總想殷切瞭解他們是如何教導他們小孩的?在原能會報告台灣核安出現問題,解決方法是「通報中國」時,我想知道他們是如何教導小孩尊嚴的?在台電董事長黃重球用限電、漲電價的話術要脅續建核四廠時,我想知道他退休後與家人是否願意住在台灣,一起面對核電風險呢?
我只是想瞭解,國民黨黨國體制下的執政者,是否早已習慣用法西斯教育教育著自己的小孩?甚至更多人的小孩呢?
然而,小孩會長大,會有更多、更多的小孩來到這塊土地上。而長期存在的核電廠風險與廢料處理,沒道理讓後來的小孩們承受啊?我想瞭解曾經多少為核電護航的官員,你們後來退休後與還與家人住在台灣嗎?我更想知道現在用霸權、輕視、揶揄林義雄先生意志的馬江與國民黨立委們,幾年後你們與家人還會長住台灣嗎?
你們會不會像那年輕的爸媽一樣,給小孩富裕的物質生活後,卻禁止小孩的靈魂發問,不讓小孩們知道這個國家的歷史呢?
反核遊行後的深夜,碩風吹得蕭瑟極了。我坐在台北車站前遠處,人不是很多的脆弱之地,遇到一個母親帶著她七、八歲的一對小孩,正準備睡在抗議的街頭。一旁學生提醒著,晚上可能會有危險驅離行動。而此刻我聽見母親冷靜地教導著她的小孩:「不要害怕警察,要勇敢。如果有危險要保護好頭,然後相信我們現在做的事是對的。」聽到街頭的母親這麼說,瞬間我好感動也好難過。
這麼多年來,我們的力量為何如此微薄?為何還在街頭擔心警察的暴力?為何多數年輕朋友們還是不瞭解林義雄先生為台灣承受的苦難與理念?為何還是有人相信不蓋核四會沒電的簡單說辭呢?這個國家、民族在教育的過程裡發生了什麼問題?在教育的過程裡又是如何讓一個國家、民族的人們在過去歷史、與未來承擔風險上,完全空白、失憶呢?為什麼我們還得讓小孩們半夜活在法西斯暴力、核爆風險的恐懼之中呢?
「媽媽,他們在做什麼?」我多麼希望可以從靜坐的隊伍裡站起來,把活潑小女孩從冷漠媽媽手中,帶到街頭勇敢母親的手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