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鎮宇 (廢話電子報主編)
關於昨(5/21)晚發生的捷運殺人事件,不少人認為要判兇手死刑。先談效果,如果之前的死刑有用的話,那為啥還會有這次的捷運殺人事件?若談真相,就連事件發生當下的狀況,都還沒有搞清楚,要有什麼理據來談論死刑與否?
事件剛發生時,媒體報導說行凶者渾身酒氣,結果酒測質很低,同樣的,一開始媒體報導說有小孩被殺死,結果是四個大人。如果還沒釐清這些細節,還沒有仔細整理兇手的犯案過程,還沒有材料掌握兇手的心理狀態,要拿什麼來談要不要判死刑?
這晚的捷運殺人事件,讓我想到兩個記者。一個是美國紐約時報記者梅耶柏格(Meyer Berger,1898~1959),一個是台灣早期的前輩記者蔡策。這兩位記者的報導,都一再地提醒著我,記者的工作是挖掘真相、整理現場,至於評論(甚至是過快的論斷),對事情的幫助並不大。
一九六三年,台北杭州南路一間民宅失火,造成兩人死亡。檢方認為可能是一女人殺人放火。蔡策在徵信新聞報(中國時報前身)寫了一篇報導〈且待雲開見明月〉,這篇報導通篇由四十五個問句組成,只為了挖掘真相,他這篇報導是這樣結尾的:「要為死者伸冤、要懲治真正的兇手,都必須等疑霧消散之後才說得上。與其『假破案』,不如讓真相懸著的好。」
一九四九年九月六日,美國發生一起街道無差別射擊事件,退伍軍人昂魯(Howard B. Unruh)持槍瘋狂亂射路人,造成十二人身亡。事件發生當天,紐約時報記者梅耶柏格(Meyer Berger,1898~1959)趕到現場,沿著兇手犯案的路線一路採訪,在六小時內訪問五十多位事件相關人士,接著在兩個多小時內,完成一篇四千字的犯罪報導。這篇報導讓梅耶柏格獲得一九五○年的普利茲獎。
梅耶柏格的報導沒有什麼評論,就是盡可能地記錄現場的所有狀況,呈現給讀者,讓讀者自己去做判斷。這篇報導的最後幾段記錄著眾人的反應:
三十管槍對準那扇簡陋的後門。幾秒鐘後,門開了,昂魯走到亮處,雙手高舉。賴特警官在晨光閃爍中,跨過後院的一片紫菊花床,把手銬按扣住昂魯的腕部。
「你怎麼回事呀你,」一名警察氣騰騰地說,「你有精神病啊?」
昂魯盯著這名警察,是一種很清醒、穩靜的凝視,「我不是精神病。我頭腦很清楚。」
昂魯被捕的消息傳出後,東坎登的居民都聚到街上,無分男女,一致對昂魯叫囂,尖聲漫罵或怒吼。有人叫大聲嚷嚷:「私刑他,私刑他!」可是沒人動手。賴特警官的手下偕同昂魯走到警車,上車開往警察總部。
男女群眾在警車後狂喊著、推擠著,不久被拋在後面。他們三三兩兩圍著,談起昂魯的槍擊和他這個人。點點滴滴的,他們因恐懼而生的憤怒逐漸消失了。
大家多半承認,或許這人是瘋了。那些和昂魯認識的人,則不斷重覆著說,這人平常多不愛講話,但講起話來又多麼輕聲細語。這人又怎麼帶他母親去教會,怎麼的愛查經,尤其愛舊約中的預言書。
「他是個安靜的傢伙,」小酒館前,一個男的對群眾說,「原來他一直計劃要做這件事。以後我們對安靜的人,可要多提防一些。」
河濱路及附近的街坊,人們整天談著這件事。震撼太大了。男男女女都說:「不曉得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不懂啊……。」(這篇報導由黃怡翻譯成中文,刊於1977年11出版的《追追追》月刊)
是呀,昨晚發生的捷運殺人事件,很可能我們都不懂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真的不懂。可能因為材料不夠,可能因為無法參透人性的複雜,可能因為還沒理清個人行為背後藏著什麼樣的結構問題。也就是因為這麼多的困惑、憤怒的心情,在這個讓人心碎的時刻,在舉國憤怒、沸騰的時刻,越需要冷靜的筆,記錄下這一切。待事件稍稍遠離些,待清明的心境略略浮現時,為願意探索真相、尋求解決之道的人,提供一些材料與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