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上星星,奪回空間
講者/市村美佐子(Misako Ichimura) (口譯/葉佳蓉)
我住的帳篷村附近就是非常熱鬧的渋谷車站,渋谷車站鐵軌下面是國道246號,鐵道下方有屋簷的地方住著一些遊民,大約十位左右。在這邊,大家主要住在瓦楞紙箱中,因為冬天大概只有兩度左右,住在瓦楞紙箱裡面其實相對溫暖。
然而,當地政府和居民想要在那面牆上繪製壁畫作為社區營造的一部份,想邀請藝術學校的學生還有當地居民一起來繪畫,藉此讓自己居住的環境變得更美。然而,他們要畫壁畫,就必須先驅離這裡的遊民。
對遊民來說,他們覺得,你需要畫這邊的時候,我就往那邊移一點,當你這邊畫好了,我再回來這邊,另一邊再讓你畫,其實他們也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協助這個壁畫的完成。但是,這些創作壁畫的學生還有居民反應,若遊民在畫作完成後仍住在那,就看不到整面牆的畫了,所以遊民還是必須讓開。
這些畫壁畫的人沒有考慮到遊民本來就住在這裡,他們腦海中沒想到「這裡有人」這個事實、拒絕承認這個事實。
其實在日本、在東京,像這樣子的社區營造或公共藝術計劃非常多,因為要蓋甚麼,就趕走很多人。當時有很多支援路上生活者的人進行了一些抗議。就在抗議遊行的那天晚上,有不知名的人到壁畫牆邊,放火燒了瓦愣紙箱。我們不知道是誰去放了火,不過因為火災,消防車來了,滅火過程把這邊清理乾淨,而原本住在這邊的遊民覺得很害怕,擔心自己住回去後,會不會哪天又遭放火,所以只好離開這邊。火災後,東西都被燒掉了,只剩下變得黑黑的地板和牆壁。
因為東西都被燒掉了,這裡曾經有過什麼事大家也不知道,所以我就在這漆黑的牆壁上畫了很多流星,一條線一條線,並穿著一件有星星的衣服睡在這邊,每天都拍照上傳部落格。睡在這個地方的那段時間,我用金色色紙做了很多的星星,貼在焦黑的牆上、地面或瓦愣紙上,因為睡在街頭還是蠻恐怖的,所以透過這些物件製造一個空間,讓一般人比較不想去靠近,我覺得自己好像被這些星星保護著。
一般路人經過,看到有東西在那邊就會忍不住有惡作劇的心會想要去踢踢看、戳戳看這到底是什麼,所以我做了星星貼在牆上、貼在紙上,一般的路人就比較不會想要去攻擊這些紙箱。當然還是會有很多人好奇,看到地上有紙箱會忍不住想要去踢一踢,所以我開始跟附近的遊民討論睡在紙箱裡面有沒有什麼避免被騷擾的辦法?比較有經驗的人說,那是因為整個人都躲在紙箱裡面,當路人看不到裡面有人,去踢的時候就不會有罪惡感,所以要把頭露一點點出來,讓大家知道裡面有人,大家就比較不好意思用腳去踢。
但是畢竟自己是女性,睡在路上本來就已經很危險了,又要考慮很多被侵犯的問題,把臉露出來雖然可以解決部分問題,但反而變得更危險,這可能是那些歐吉桑沒有想到的部分。所以這些歐吉桑就跟我說,那妳要睡在那種長得很恐怖的人旁邊。可是如果一直去依賴別人也不是一個很好的辦法,畢竟我不是很相信這種權力關係。所以我就在週邊放一些椅子或其他的東西,盡量讓別人知道那個區域是被區隔的區域,或許就會好一點。
當我開始每天睡在這邊作這種奇怪的事,其他遊民也就察覺到,這裡是女性一個人也可以睡的地方,此時大家就開始聚集了,最多的時候甚至聚集有二十個人在這邊睡覺。透過這樣的方式,終於把這個空間又拿了回來。
最初開始這個計劃是因為心中有一股憤怒。看到那些原先住在那裡的人,他們失落的表情讓我非常不甘心。出自憤怒,我每天把照片上傳到部落格,然後開始會有支持我、或是不認同驅離遊民的人來關心我的狀況。我也開始感受到,自己並不是一個人。我其實只是做一個行為藝術表演,表演過程中有人觀賞。這些觀眾擔心我,有些人每天都會來這邊聊天,陪我到最後一班電車的時間,或是帶熱茶、熱咖啡等給我,因為有這些人在,讓我可以繼續下去。
住的空間奪回了,接下來進入關於吃的部分。在馬路中間,有許多遊民撿來很多食物,在公寓的人也會帶來冰箱裡面多出來的東西,食物聚集在一起後,大家就一起煮食,開啟了「246廚房」。「246廚房」跟一般支援遊民的單位「煮大鍋菜請大家吃」完全不同;「246廚房」沒有施與受的關係,大家只是把多出來的食物聚集起來,不管你是遊民或是住在哪的人,大家圍著桌子聚在一起,共同煮食,然後一起分享。
國道246號的事情喚起了其他人對弱勢族群的關心,對於社區營造或公共藝術造成弱勢被排除議題比較關心的藝術家和思想家也自發性在這邊聚會,稱作「246表現者會議」。後來,每當其他地方又出現遊民被驅離的情況時,支援者就會去那些地方,在那邊生火煮飯,然後跟這些被驅離的遊民一起分享食物,這樣的活動叫作「246 street live」。我和這些支援者一起組成了「246 band」,每次遇到被驅離的狀況,我們就會去現場展開行動。
系列文章:新自由主義下的公共空間與無住屋者運動(一)(二)(三)(四)
延伸閱讀:日本宮下公園Nike化
編輯/羅 真
圖片/編修自高俊宏部落格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