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劉仲書
稻子快收割了,宜蘭友善耕作團體「倆佰甲」的成員們,各自忙著曬田、除雜草,以及預備接下來收割後的各種工作。前陣子宜蘭的暴雨,讓施了化肥的慣行農田裡,許多肥到下垂的稻穗倒伏了一大片,乍看之下還以為是白色小精靈造成的麥田圈現象。友善耕作倒是頂天立地,倆佰甲連有機肥都沒施,產量少到上班族的我爸都在吐嘈。
去年10月我進入「倆佰甲」租了兩分田,今年1月開始到台北工作,就跟一位朋友一起照顧。「友善耕作」跟「有機耕作」的態度不一樣,有機照顧的是人的健康,不採用農藥跟化學肥料,嚴格控管區域內的純淨度,一切以「天然健康」為訴求;友善照顧的則是生態環境,不用農藥、化肥去破壞農田裡的生態平衡。
田梗的草不能全部蓋掉,更不適合改成水泥田埂,為了維持一點昆蟲與鳥類的棲地;田裡的福壽螺只用撿的,就怕灑藥讓所有的軟體動物死光光,友善農田裡的生態鏈,用儘量自然的方式去維持。在3月插秧前,看見自己的田裡有好幾窩彩鷸的蛋,田邊的雜草上還有蜘蛛跟蜻蜓,不時也有幼鳥見到大人類而倉皇狂奔,這種自然的印象相當深刻。
友善耕作有很多地方上的難題,即便是以生態環境為傲的宜蘭也一樣。灌排水路愈來愈受到「(假)農舍」(田間別墅)汙染,雖然宜蘭採灌排分離,但很多地方取水不易,仍然必須用排水路來灌溉農田,這在沒有任何一棟房子的大田區倒是沒問題,因為別人田裡流出來的水原則上也是乾淨的(除非有用農藥),但宜蘭的農舍愈來愈多,隨意散佈在田間。
這件事其實跟農地政策、北宜高速公路,以及開放進口稻米都有關係,近觀來看,為什麼想要享受「田園風光」而到田間買農地改建房子的人,會不懂自然的價值?不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奢華建築破壞了景觀之餘,家庭汙水也造成了下游田區的汙染?
最近台東「伯朗大道」被遊客壓壞稻田、在宜蘭冬山的「另一個伯朗大道」也被蠢蛋政客說要建觀景台,更不用說那些獨占海邊、在台灣各地海岸建飯店的BOT案,把公共財私有化兼破壞環境的王八蛋們,大家都在嚮往大自然的美,在手段上卻反其道而行,到底是太自私、還是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我以前差不多也是這樣,對自然生態幾近無感,雖然生活在宜蘭,但基本上都還是市區的孩子,從小生活在課業壓力裡面,家人不務農,在夜市做生意,所以不是大自然的小孩,而是夜市小孩。郊區給我的印象,是個在水溝裡就可以抓魚的地方,有一片片綠綠的稻田,田間有些閒適的小路,但我卻不曾正眼看過稻穗,說來慚愧,我也是自己種了水稻,才知道稻穗的樣子,以前的我大概分不出來芒草跟稻穗、蔥跟稻葉的差別。
那個出了書、辦一堆講座、靠哲學騙吃騙喝的朱家安,很久以前就跟我說過,他不希望看見宜蘭過度發展,似乎在談新月廣場那間百貨公司已經踩到他的底線。那時候的我還不大能理解,為什麼要反對開發、反對更加便利與繁榮,那種宜蘭的生活舒適感與輕鬆的步調,我的感受沒有很深,直到在台北待了幾年,我才約略瞭解他的心情。
大約是大埔事件之初吧,那個怪手開進田裡大肆破壞,農村沒落以及取而代之的各地大量徵收開發,看著農村的紀錄,我才真正知道傳統社會裡的文化與思想、農田對農夫的意義是什麼,並看著他們逐漸被現代資本社會侵略,年輕人都離開農村了,理解其價值而防守的,只剩下沒有能力抵抗的中老年人。
「你們踩的不只幾斤的稻子而已,而是農民近半年的心血啊!」台東那位村長的痛陳,其實不只字面上的意思,我們也逐漸失去了那份對自然生態,傳統而原始的敬重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