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劇〈失戀巧克力職人〉觀察女性在戀愛中的位置

文/ 宋竑廣

前言：

之所以想寫這篇文章，最主要是因為，身邊有不少女性朋友囿於女性在情感上的被動位置，在情欲關係中感到左右支絀；而「失戀巧克力職人」這部作品（日劇、漫畫），在這方面有幾位不同表現的女性角色；筆者希望藉由對這部戲的探討，找到一些啟發。

劇情簡介：

紗繪子在學生時代便是知名的花蝴蝶，交往過每一班的帥哥，而一直暗戀她的小動爽太，在經過多番努力後，終於有了跟她交往的機會，並於情人節前夕，卯足全力地為喜歡巧克力的她做出一大盒情人節巧克力，但紗繪子似乎對於兩人交往一事感到不解，最後在爽太的要求下帶走了巧克力，這段遭遇成為爽太心碎的回憶。

而爽太並未就此死心，為了成為紗繪子心儀的對象，飛奔巴黎知名巧克力店「Bonaire」學藝，五年後學成歸國，成為媒體報導的「巧克力王子」，擁有自己的店面，而他朝思暮想的紗繪子，也一如他的妄想似的，踏進了店裡。　　

久別重逢的紗繪子，對爽太的手藝大加讚賞，特別約他出來有事相託，儘管爽太滿心期待，得到的卻是「幫（紗繪子）做結婚甜點」這樣殘酷的答案；在完成所託後，紗繪子成為有夫之婦，但爽太仍然無法停止單戀，還想方設法地希望自己能吸引她，為此鍛鍊折磨；另一方面，暗中喜歡爽太的女同事薰子，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感覺紗繪子似乎對爽太有意，但也只是隱隱約約地這麼覺得．．．

在爽太苦澀的單戀中，又結識了一樣陷入單戀之苦的模特兒艾雷娜，兩人惺惺相惜，並成為安慰彼此的床伴（性伴侶）；在艾雷娜的單戀因告白失敗告終之後，爽太也決心結束自己的單戀，打算向紗繪子再告白一次，他預期失敗之後，便和艾雷娜正式交往；儘管艾雷娜也在心中期待著，但限於床伴關係的、曾經說過彼此只是互相安慰的她，一直沒有跟爽太表明自己想佔有他的心意。

經過長時間的準備，爽太終於做出極為精緻的巧克力組合，而因為紗繪子意外的造訪，他提早了告白的時機；當爽太表明長年來對紗繪子的愛慕之後，她感動落淚，並不抗拒地接受爽太的吻；之後，紗繪子老公重現上一段婚姻家暴的傾向，於是她準備一段時日後伺機離開，前往爽太的巧克力店，兩人發生關係，紗繪子在爽太的店裡住下；之後，薰子問紗繪子，是否真心喜歡爽太，紗繪子卻給了薰子無法理解的答案．．．

三位女性角色個性簡介：

紗繪子：相對上，感覺最依著本能行動，戀愛心機最多，也最有異性緣；但同時讓薰子嫉妒與不以為然，儘管能夠給予包括薰子在內的諸位女性，高明的戀愛諮詢。

艾雷娜：相對上，在性的態度上開放，但對感情的態度則不然，小心翼翼且會容易因為緊張搞砸，不像紗繪子那般如魚得水；對於爽太對紗繪子的告白，保持一分祝福的心。

薰子：表面上最能照大局與理性行事，分析最客觀，對性和感情都很保守，壓抑的情感最多，常說自虐自貶的話，對爽太毫無行動，對於其他有興趣的男人也容易患得患失。

觀眾對三位女角的看法：

紗繪子──戲一開始的時候，觀眾對紗繪子最有意見，她在學生時期回應爽太對關係的確認時說：「我們有在交往嗎？可是沒上床啊。」讓人覺得有點傻眼；之後又小心機不斷，或者說對於如何吸引別人彷彿有套葵花寶典，「怕男生覺得顯矮的話就不要穿高跟鞋」「希望對方無意間碰到自己胸部的就穿低跟」「天冷穿得少的話一喊冷就會有男生為妳披上外套」，故意留下雨傘等待對方送回等等。

尤其是紗繪子勾引爽太上床的關鍵戲，因為爽太手機掉了會回來拿，因此不挽留他，而到浴室洗澡待命，把手機拿在手上又順勢落下浴巾，層出不窮、俐落的戀愛心機，讓觀眾大喊：「這女人還不滿足啊！」「太心機了。」「會很受男人歡迎但卻是女人的天敵。」就像她略施小計便讓薰子又驚嘆又沮喪的一樣：「這就是26歲就結婚的女人跟30歲還嫁不出去的女人之間的落差嗎？」一、開、始，紗繪子心機使得越多，觀眾就越覺得自己就是薰子，同意薰子對她的批評與悉落。

艾蓮娜──儘管是床伴（性伴侶），即便對性較為開放，也能獲得（保守立場的）觀眾支持與好感的角色，一開始對爽太說：「我有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單戀的那個人，難道在此之前，我就不能尋求別人的擁抱與溫暖嗎？」柔化了兩人的性關係；接著對戀愛的種種笨拙表現，無心機的態度，以及和爽太相處時的自然、體貼與可愛，對於已經和紗繪子同居的爽太不怨不尤等等，贏得觀眾的支持，也讓爽太動搖他對紗繪子的癡情。

薰子──應該是讓最多（女）觀眾覺得就是自己的角色，因為紗繪子都要結婚了還拜託爽太（前男友？）為她做事等事件，一開始很容易讓人同意薰子對紗繪子的批評，但看著看著，卻又慢慢地感覺到不對勁，薰子的批評都有正當性、都是對的，爽太不應該臨時拋下公司去找艾雷娜、爽太不應該把私人關係帶到工作場所（紗繪子逃家後住在爽太的店裡）、紗繪子不應該搞婚外情、艾雷娜不需要幫爽太找理由等等，但就像她對艾雷娜的其中一句批評一樣：「妳腦子壞了嗎？像這樣做個好孩子，結果還不是輸給她（紗繪子）。」浮現一種微妙的空虛感。

薰子總是批評這個那個，但也是其中最沒有行動力，又最為口是心非的人；當爽太有機會跟艾雷娜發展時，男同事便對她說：「妳是認識爽太最久的人，若換成妳陪在他身邊，說不定今天艾雷娜的位置就是妳。」當爽太因為她亂批評艾雷娜，脫口說出：「紗繪子跟艾雷娜都常說妳好話，我最討厭的就是隨便批評別人的女人。」她感到心痛，但是爽太意識到這是氣話而跟她道歉說：「我會這樣也是因為『喜歡』薰子姐的關係。」她也刺痛。

每當旁人開起薰子跟爽太的曖昧可能性的玩笑時，薰子總是用各種自貶的理由含混帶過去，像是「老女人」、「我根本不算女人」之類，連爽太聽了都疑惑地回說：「妳在說什麼啊，我從以前就這麼覺得，薰子妳為什麼老是說這種自虐的話呢？」薰子或許是為了避免心意被發現，而故作姿態，但她的內心話也不時地貶低自己，儘管爽太也說過：「薰子姐人美又能幹」（在漫畫的設定裡薰子比紗繪子漂亮）、「妳若嫁到我們家來，我爸最高興了。」同情薰子的觀眾很多，但也有不少人覺得她很失敗，一位觀眾說：「自己不跑去比賽，卻跑去跟裁判說第一名第二名是作弊。」

紗繪子──另一種對紗繪子的看法是，說她討厭，她也沒有犯下什麼大錯，學生時代，她雖然對男人有點游移，但收到爽太貴重的巧克力時，馬上意識到，這是她不能承受的心意，搞婚外情，也是忍耐了霸道的丈夫（不讓她出去工作、不讓她在外過夜等）好一陣子之後才去找爽太，而且是在娘家只會叫自己回去當個好老婆的情況下，有些觀眾甚至覺得，作者不需要用丈夫家暴正當化她的外遇，「難道女人就不能因為單純移情別戀而外遇嗎？」為女性處境感到不平。

徹底讓紗繪子由小惡魔的形象洗白，是在她跟爽太不倫後，薰子對她的質問：「妳是真心喜歡爽太的嗎？」紗繪子很單純地說：「我希望爽太最喜歡我，也許他會喜歡其他女人，但我努力讓他最喜歡我。」薰子聽了生氣地說：「不是吧，聽起來像遊戲似的。」紗繪子繼續疑惑地說：「玩遊戲也是有很認真的啊，那薰子妳覺得什麼是真心呢？」

薰子意外地被問倒了，她很想給對方跟自己一個有力的答案，「是純粹地愛著對方嗎？不，我也是等到爽太學成歸國，覺得他變帥才心動的。」「是衷心期待對方得到幸福嗎？不，我從未希望他跟其他女人幸福地在一起。」的確，她跟紗繪子一樣，都是在爽太變成巧克力王子後才心動，她也不像爽太那般，得不到也願意一生做巧克力給心愛的人吃；薰子的自我動搖了，「不要問我這種問題啊，好像我很懂似的。」她狼狽地奪門而出，不小心跌在爽太的懷裡，心想：「爽太，你要小心，這個女人有問題，但，我也很噁心。」「說到底，我也只是這種程度的女人罷了。」

感想：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傑出的女性夥伴成長故事，或者，在我個人有限的閱讀裡，就像呂秀蓮所著的〈這三個女人〉一般，表現出女性不同處境的著作也很多，而〈失戀巧克力職人〉有著更巧妙的女性夥伴關係；作為薰子情敵的紗繪子，後來由於薰子對（其他男人）戀愛的不知所措，而紗繪子對戀愛的剖析與策略又是如此信手捻來，紗繪子用她過去最讓薰子感冒的本事，開導薰子對於男人、戀愛的新想法。

就像許多深感共鳴的女性觀眾一樣，現實中最常見的、缺乏自信的薰子，所面臨的困境是，女人在戀愛關係中的被動位置，在矜持與錯失機會之間的猶豫不決，在這樣微妙的處境裡保持體面、拿捏分寸已屬不易，若想積極進攻，還得是被動式的進攻（紗繪子的招式基本上是旁敲側擊），不能斧鑿斑斑，這對於直來直往的人（像是講話一針見血的薰子）來說，難上加難，並不是女人就知道怎麼在社會既定的男女戀愛互動中攻守，跟薰子一樣，有些直爽的女性觀眾，對於這類側面的表現手法，感到深奧難解。

紗繪子的這些戀愛招式，和一般少女漫畫或愛情故事對女主角的設定是相反的（但薰子是），誠如漫畫家任正華曾說：「少女漫畫簡單地說，就是害羞女主角（如薰子）不知為何總是能贏條件比她好又積極的女配角（如紗繪子）。」好似天公疼憨人，真愛不假外求，單憑真心緣份，等待甚至吃虧都是一時烏雲而已，必有雨過天晴的一天，但觀看〈失戀巧克力職人〉的女性觀眾，卻會有點膽寒地承認，現實中也會跟這部作品一樣，紗繪子會是贏家，薰子是輸家。

而每當觀眾看到薰子自虐，或者艾雷娜怯步不前時，心裡或許都還是隱隱期待著，愛情神話可以給她們救贖，只是，若是策略對一件事情的成功率有幫助，以及世界上並不存在著命運般的絲線的話，誰會一網打盡，誰會守株待兔，只要稍稍用理性分析，都知道答案吧。

走筆至此，或許會給人厚黑學的感覺，其實這在所謂的淑女漫畫（設定給20歲以上的女性看）中是常有的表現，淑女漫畫如〈麒麟館戀史〉，女主角會剖析因為戀愛而扭曲的自己，如〈天使改造計劃〉，會擱下心動感覺，以理性計算適合的對象，這些和〈失戀巧克力職人〉有異曲同工的味道，不管閱讀哪部作品，都會為（女）人打破對戀愛的單純的認知、省思負面的內心情緒。

想想，在傳統的男女角色約束中，女性想要主動，甚至只是偷偷耍些心機，有多少既定的社會期待要拋棄，有多少灌輸在自己身上的愛情神話要忘卻，徘徊在淫蕩惡名與溫婉肯定之間；我所喜歡的歌手中島美雪，有一齣音樂劇，專門在演等待的、在後世得到貞節美名的女人群像，到最後，她演唱了這樣的一段歌詞：

「請妳乾脆說謊算了，請妳乾脆去偷去搶算了，做個壞人吧；請妳乾脆傷害他人算了，請妳乾脆賣春算了，做個壞人吧；等別人拯救自己的靈魂才罪過，行騙致害的罪惡還輕得多。相較於愛，相較於夢，其實是對人的眷戀在誘惑；就連情愛，就連夢想也紛解成碎細不絕的殘末。」（相較於愛）

有句話說女人不「好」就是「壞」，只是不溫柔體貼，哪怕不具有侵略性，就足以構成「壞女人」了，女人要前進，很容易像紗繪子一樣背上惡名；關於前一段提及的歌詞，有人是這樣解釋的：「若害怕變成壞人，只是等待救贖，本來一直求取的愛與夢，也會化得粉碎，一點不剩。」　　

如果世界上真的沒有愛情神話，當薰子開始跟紗繪子學習的那一刻起，即便會被認為是「壞女人」，她的自信也必定會變強起來吧。

對著總是不行動的薰子，紗繪子說：「誰都不行動的話是不會有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