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

圓形監獄式的隔離病房

文/林倩

圓形監獄是英國功利主義哲學家邊沁所提出的一種監獄管理模式,透過特殊的建築設計來節省人力管理費用,並且使監獄裡的爭端事件下降。在法國哲學家傅柯的《規訓與懲罰》中,他引用邊沁的圓型監獄概念,認為這種「全景敞視」的建構,是規訓社會的一種象徵,同時也展現了權力運作的方式。

我最後一次住院是在高雄一間公立大型醫院,因為行為發生後,身體狀況已不能靠自己在家休養回復,只好簽屬住院同意書,治療的同時也真正的被隔離開來。

這間醫院的隔離病房設計為圓型,室內空間很大,護理站位在中島,可以四面環顧每一間病房,入口處雖然沒有警衛,但需要按對講機證明身分,基本上除了親屬之外,禁止任何訪客,病患不能隨意請假外出,當然也禁止吸菸。我在住院期間,幾乎跟外界失去連絡,只有1~2個朋友知道我(又)住院這件事,小學妹鳳吟來醫院看我時,也只能站在門口講5分鐘的話。

如今我非常確定,那一次的住院經驗,是讓我下定決心擺脫憂鬱的契機。

和台北那間高級療養院相比,高雄這個隔離病房是一個高度控管的場域,除了設計上採取圓形監獄的模式,管理也非常嚴謹:每半小時查房一次,三餐定食定量,下午和晚上有提供甜湯,都非常難吃(可能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伙食);上午每個病患都要參加不同的小組,和諮商師,心理師還有其他得病友一起交流分享;下午是團體活動,包括電影欣賞,料理,卡拉OK,閱讀,運動…,總之不讓妳閒著,而妳也一定要參加。

參與這些團體活動,基本上就是一個再社會化的過程。

病房為3~4人一間,床是那種可折疊式,因為中間有縫隙,睡起來非常不舒服的病床,枕頭毛毯都很硬很重吸飽濕氣,廁所老舊,小蟑螂到處亂竄。實際上,以我的標準來說,整個病院都是髒的。在這種超級不舒適的環境裡,我從頭到尾只有一種念頭:我想出院,我不要待在這裡,我做錯了,懲罰夠了吧,拜託讓我出院,我再也不要回到這裡…。

後來當我真正出院,回家躺在自己的床上,感覺IKEA那張便宜床墊像棉花糖一樣柔軟,羽絨被像雲朵一樣輕盈,然後因此心中充滿感激時,我開始知道這次住院對我而言是有用的。就好像出獄的人想要改過自新,也許並不是因為他們變成了一個純真的好人,而是不想再進監獄裡受苦,不想再體會失去自由的感覺。

我在裡面待了14天,把柯塔克的文化人類學看完,又讀了整套金庸,看了好幾本圖書室裡關於精神病名人的傳記小說,出院1個月後就開始運動,準備考試,到補習班上課。我跟我姊姊說,一年只有48週,我竟然在裡面浪費掉了1/24的時間,而時間,那時對我而言才開始有意義。

經過這次的經驗,後來遇到我的朋友出現那種反反覆覆,為同一個問題憂鬱好幾年的狀況時,我都建議她們去住院,不是那種舒舒服服的高級療養院,而是這種具有規訓和懲戒性質的隔離病房。

妳住過,才能體會日常生活中一切的微小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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