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權

秋霜花落淚–黃天遺書

圖、文/林文蔚

親愛的秋爽、秋遷、秋絨,我可愛的孩子們:

….我猜想,等到妳們要結婚時,社會環境應該會改善很多,到那個時候至少生活來源不必依賴男人。唯有生活上能夠獨立自主,才能和男人站在對等的地位。可是現在妳們還是受到好多層的壓迫,而潛意識裡在日常生活出現的意欲,擺脫這種環境的意願。

在下一個社會裡,妳們應該毫不客氣地甩脫這種沈重的壓力,與男人平等的並駕齊驅。這是我能夠留給妳們的唯一的紀念品。妳們要切記這句話而躍入未來的社會裡,並去過活貨真價實的真正的人生,請妳們相信,我雖然已經不在人世,一定會從妳們身邊呵護妳們,請妳們不必因為我的死而陷入悲觀。我之死恰如竹筍剝皮一般,是妳們生的前兆,也是社會進化的搖籃。如將我的死忙比喻為極寒冷的冬天,接著要來的應該是春天,只要妳們可以理解這件道理,那我也可以安心離開。

聰明賢慧的我的孩子們,再次為妳們祈福,就在那遙遠的馬場町祈求妳們的幸福。
(原文為日文,蔡焜霖老前輩翻譯為華文)


黃天(1950年12月19日被槍決)是「省工委」領導人蔡孝乾的聯絡人。蔡孝乾與農運領袖簡吉,都藏匿過他家。國民黨為了抓蔡孝乾,先逮捕黃天全家人,黃天的妻子、19歲的次女、17歲的三女、13歲的兒子、11歲的么女,以及才1歲大的長女的兒子全都被捕。

次女和三女因「知匪不報」被關9個月,其他人被關半年。保密局幹員守在他家等候逮捕回家的黃天。解嚴後保密局偵防組長谷正文受訪時坦承,為了抓蔡孝乾,對立場堅定的黃天動刑,不僅對他拳腳相向,更用學自中國北方綁匪逼人質就範的殘忍手段:將黃天兩大拇指用細繩綁住,再在將繩索繞屋脊樑柱,當身體漸漸被拉離地,全身的體重只靠兩拇指支撐,黃天頓時慘叫不絕,十五分鐘後重被架入訊問室時已是屎尿全身,血水自髮間、眼、鼻、嘴角流出,身子抖得厲害,奄奄一息地趴在桌上,不得不供出蔡孝乾行蹤,隨即昏死過去。不久蔡孝乾被抓,接著就從蔡孝乾口中問到許多重要線索,因而逮捕、破獲各地的組織和無辜的受牽連者。

當年黃秋爽在保密局看到渾身是傷的父親,當場哭到昏死過去。多年後聽到文史工作者陳銘城先生轉述她父親被刑求方式,她當場放聲大哭。2004年在台視錄影棚接受錄影訪時,說到傷心處時,她總是邊哭邊說幾乎哽咽。

喜愛車子又曾在台灣總督府上班的黃天在二戰後去當新竹縣長(轄今桃、竹、苗)劉啟光的司機。由於劉啟光在日治時代參加過共產黨和農民組合,配偶屠劍虹是逃回中國的共產黨情報員。因此劉啟光將原本自住的長安東路房子,也就是華南銀行中山分行現址處送給蔣經國住,極力巴結蔣經國。

父親走後全家人的苦難和生計都由黃秋爽一肩扛起,為了家計只好求助父親好友劉啟光,誰知劉啟光不幫黃秋爽家人生活,卻對黃秋爽伸出祿山之爪,對好友女兒襲胸,幸而黃秋爽藉機逃離,從此不再求助父親友人。彰化的伯父也在黃天被捕後,黃秋爽及大妹尚未出獄,但母親、小弟、小妹、外甥已獲釋時,要她們將祖產辦理三七五減租,以免被政府充公,並將換得的台糖股票全轉讓到他名下。小妹蓋印章蓋到手酸,換來的卻是伯父自此對她們的不聞不問。

景美人權園區於2010年舉辦東西德轉型正義人員與台灣政治受難者及家屬座談,黃秋爽說到當年全家入獄,但媽媽、小妹、弟弟和一歲多的小外甥,並未被判刑,政府卻也因此不給予賠償,他們身心的創傷卻是一輩子的。說到一歲的外甥沒東西吃,她不禁泣不成聲,德國一位女士隨即上前擁抱她,座談結束後,還脫下手上的戒指,戴到黃秋爽的手指上,黃秋爽也回贈手上的戒指,兩人至今仍保持連絡,這即「秋霜花落淚」的故事⋯⋯

圖:黃天父親的祝福

參考資料:
流麻溝十五號(曹欽榮等著)
台灣查某人是歷史要角(陳銘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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