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管中祥
雖然今年三月主流媒體大幅,甚至友善報導「佔領立院」行動,但絕大多數的社會運動,不是被媒體忽略、漠視,要不就遭到扭曲、污名。新聞裡看到的是各樣的抗議陳情花招,或者不理性的衝撞對立,抗議者不是小丑,就是暴民,媒體很少提到他們的主張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雖然有時抗議行動會讓我們憐憫,或是憤怒,卻未必知道他們在「鬧」什麼,也不明白他們主張何事,甚至會覺得這些人根本就是自私自利,抗議陳情為什麼要影響我們的生活?但其實許多抗議者的所言、所行,不單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我們。
許多事情的發生不是偶然,往往和社會制度與國家政策息息相關,而你正好也是制度裡的一份子。
90年代初期,政府開啟南向政策,在國家的鼓勵下,許多傳統產業到東南亞設廠,除了政府提供輔導與優惠貸款提高投資意願,東南亞較低的人力成本,也成了工廠南移的重要誘因。許多老闆紛紛結束本地廠房,前進南方,準備大撈一筆。
原本在職場上戰戰兢兢、努力不懈的工人,一夕之間成了失業勞工,關廠的浪潮襲捲了桃竹苗一帶許多工廠,這些老闆像是約定好了一樣,紛紛惡性倒閉,拋棄勞工,換取更多利益。
於是,數千名原有正職工作的勞工成為關廠工人,他們拿不到退休金與資遣費,數家工廠失業勞工組成「全國關廠工人連線」,拼老命、顧老本,展開一連串抗爭行動。他們埋鍋造飯,四處陳情,攜家帶眷,到處奔波,但老閭及官員說不理就不理,不還錢就是不還錢,逼得工人們走投無路,只好使出大絕招,展開絕地大拼搏。1996年12月20日,聯福製衣廠上百名工人在桃園桃園內壢平交道集體臥軌,企圖阻擋台鐵列車,癱瘓交通。
隔年5月,東菱電子自救會在勞委會前絕食抗議28小時,政府似乎受到「驚嚇」,有點不知所措,同時在選舉壓力下,促成了「關廠歇業失業勞工創業貸款」和「關廠歇業失業勞工再就業補助」等關廠相關法令。同時提出「有代位求償精神的貸款」,承諾不會向工人追討這筆爛帳,政府會轉向資方要錢。
這些創造台灣經濟奇蹟的無名英雄,當然是為自己的權利而戰,不過,也因此催生了相關「關廠法案」,老闆從此必須每個月提撥退休金到員工帳戶,而不能說倒就倒,拍拍屁股,捲款落跑。工人們幫了自己,也幫了我們,因為我們都有可能成為失業勞工。
故事走到這裡,看起來像個完美大結局,不過,內情並不單純,事情不是我們想的那麼簡單,政府說過的話,通常不是作不到,要不就是食言而肥。
2012年6月,勞委會突然發函給一千多位關廠工人,要求他們連本帶息按月攤還當年的「貸款」。士可忍,孰不可忍,政府的惡劣行徑惹毛更多人,關廠工人再度上街,重演16年前臥軌、絕食的戲碼。最後在社會壓力及法院判決下,勞委會撤回告訴,並退回工人已繳回款項,這場由政府和資本家帶頭惡搞的鬧劇暫告落幕。
上吊、絕食、臥軌、衝撞,是關廠工人不得不使用,甚至是唯一的抗爭工具,但卻也是許多媒體關注的唯一焦點。我們或許因為這些影像感到同情、支持、憤怒、厭惡這些工人,然而在這種種因傳媒而引起的喜怒哀樂情緒中,卻渾然不知,關廠工人幫了自己,也幫了我們。
關廠工人因為自己的努力及社會協力討回了公道,不過,他們並不因為追回了權利而停止抗爭,他們更要求修改勞基法28條,為你、為我爭取權益。
雖然勞基法讓員工薪資享有優先債權,不過,僅限未滿六個月之工資,並未及於其他勞動債權,一但公司宣告破產,卻沒有退休金、資遣費的優先債權,銀行或其它債權人卻可以優先大喇喇地把公司值錢的抵押品全數拿走,導致員工一無所有。
修改勞基法28條的目的就是要提升勞動債權清償順位,讓最弱勢的勞工獲得優先保障,換句話說,關廠工人所作的,並不只是為自己,更是為你、為我,因為在以資方獲利為最大考量的資本市場中,每個人都可能成為關廠工人。
每個人都可能成為關廠工人?聽起來有點譁眾取寵,世態真的那糟?即使環境很慘,我們還是可以透過自我努力,自我充實,必能勇往直前,衝破難關。
有時候,一個人的失業,和自己努不努力,有多少專長並沒有太大關係。
幾天前再次衝上高速公路,佔領國道,要葉匡時部長出面負責的前國道收費員,哪一個當年不是戰戰兢兢地為你服務,他們原以為可以安穩工作直到退休,沒想到一夕之間政策改變,他們就在政府及遠通聯手下,成了失業勞工。
大學教授應該比許多人還要努力,也有更多的文化資本與社會地位。但,一樣會是「關廠工人」。兩年前,老字號的永達技術學院、新成立高鳳數位內容學院開始減薪、停薪,兩所學校的老師為顧全大局,考量學校經營不易,隱忍多時,相忍為校,沒想到兩校董事會說倒就倒、學校說關就關,原本有穩定工作的正職教授成了四處兼課的流浪教師,而教育部的媒合安置承諾卻是不斷跳票,雙手一攤,毫無誠意。大學教授成了「關廠工人」,難道他們對自己沒有期許?對未來沒有努力?
社會本是相互連帶,彼此相連,或許你會對抗議行動會有短暫憐憫或是永久不屑,但有時可以試著花點時間聽聽他們的聲音,想想和你我的關係,你會發現,他們未必只是為了自己,也可能為你、為我而起身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