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與階級- 南風中最困難的一件事

文／公庫記者羅真

台塑六輕進駐西海岸二十多年來，並未實現最初描繪的繁榮想像，反倒影響周遭環境的空氣品質、水質，亦增加附近居民的健康安全風險。影響範圍不僅雲林台西麥寮，南風吹起時，也將懸浮微粒帶向彰化海邊。這些老年化的漁村親身見證，資本主義高耗能產業如何將汙染棄置邊緣，而私人資本卻不斷增長茁壯。發展神話造就的環境問題，原來與階級彼此糾葛。

許立儀是彰化縣大城鄉台西村村民，也是當地反污染自救會的成員，從反國光石化到反六輕汙染抗爭中經常能看見她的身影。許多人喜歡問她，為什麼會住在那裡（彰化海邊，台西村）？而她總是這麼回答：

「我生在那裡，我就是喜歡窩那個地方，走路就有人認識你，甚至我女兒跑出去就有人跟她說妳阿公今天做了什麼，那個熟悉的感覺會讓我覺得，離不開那個地方。村裡哪一家有婚喪喜慶，全村的人都去那裏幫忙，那塊土地，吟生誦死都是同一群人。」

許多人未必能體會她對那塊土地的熟悉感與根著感，經常在問完她為何住那裡之後，又補上一句「不過那邊空氣很棒」。那裡的空氣曾經很棒。許立儀的爸爸許奕結提到，「民國六七十年的時候，那個空氣多好啊！從村裡就可以看到中央山脈，下午有落日餘暉，那個很漂亮餒！」

「現在是連那個空氣都沒有了」。許立儀感嘆，二十年前進行的環境影響評估、健康風險評估，完全都沒有估算到彰化縣跟六輕的關係，這也說明國家機器裡面運轉的這個東西是沒有用的。

面對看得見也聞得到的汙染，看著農漁產量連年下修、村裡癌症人數節節升高，最接近六輕的居民是感受最深、但同時也是最難組織與發聲抵抗的一群。

彰化縣大城鄉的人口結構，65歲以上老人已超過兩成，近年來皆居全縣之冠。許立儀說，「整個台西村村民幾乎得靠老人年金過日子，你要叫他們怎麼站出來？當地民眾很難形成一股力量自己站起來，這就是南風中最困難的一件事。」

2010年六輕發生數次爆炸等重大工安事故，幾次大火燒出惶惶人心，事後答應回饋麥寮人民一年七千兩百塊的費用，「他們(資本家)用7200堵住這些跑不掉的人的嘴，但如果工安事件發生在台北，會這樣了事嗎？這就是階級」，「今天在台塑上班的人，薪水越高就住得越遠，所有的董事長總經理都住台北，這就是階級」。

許立儀語帶無奈表示，任何環境運動終將演變成嚴重的社會階級運動，但現實且殘酷的是，這些發生在邊緣的環境問題必須回到首都、請求中產階級共同發聲。回頭以反國光石化運動為例，乍看是人民成功抵檔開發，但就地方居民的組織培力層面上看，是完全失敗的，因在這場運動中，若是沒靠著外面的中產階級、醫生、學者關心，一起造成輿論壓力，運動是沒有辦法成功的。

在地居民的情緒或許有些複雜。許立儀感嘆所有的力量都來自外界，背後是對於家鄉自我培力的期望，期望在面對壓迫時能有足夠的抵抗力量。而許奕結老先生則說，希望年輕人可以下鄉看看，希望年輕人可以創造社會，大家要一起幫忙才有辦法。

自921後開始深入災區進行戲劇治療的差事劇團團長鍾喬與友人也談及，環境政治即是階級政治，受害者總是最底層人，將核廢料棄置蘭嶼就是一例。然而，當代的社會運動是小眾的、零碎的，更多時候人們期待代議政治能夠解決問題，而這些最底層民眾的聲音往往是出不來的。

因此，差事劇團自去年起走進台西村，與一群60-70歲的農漁民共同組織「證言劇場工作坊」。白天進行村民的訪談，晚上則一同到廟口路燈下進行排練，試著透過戲劇展演，讓在地居民演出自己的生命故事，講出證言，自立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