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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318】從燈火闌珊處走來 - 側記中正大學、嘉義與318運動

文/吳皓軒 (中山大學社會所研究生)

運動的初衷是衝動

話說從頭,318當時我對服貿議題的印象,就是在新聞上看到守護民主平台和反黑箱服貿協議主辦「守護台灣民主之夜」,當下只覺得這樣的行動沒什麼用,「服貿差不多要過了吧!」的念頭湧上心頭。但到了當天晚上,發現參與守夜活動的人們一擁而上、衝入立法院,這才讓我精神一振,「我們正在書寫歷史」,這樣的動力驅使我和朋友北上前往立法院。

到了立法院之後,我們先在週邊觀察狀況,同時也和異議性社團的朋友們交換資訊。當時的狀況是,立法院外有許多群眾或聽短講、或互相聊天,包圍立法院以聲援議場內的學生。不得不說,到了立法院週邊就是有種想衝場的感覺,在319的中午我和朋友差點要衝入立法院,但想到社團通知我們回去開會,就決定作罷南歸。

從熱血北上到回歸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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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嘉義北上前往立法院的學生們(攝影者:吳皓軒)

 

回到嘉義之後,我們社團(中正牧夫們社)開始進行校內的串聯與動員,從募款、宣傳、包車、聯絡等工作同步在進行處理,為的就是能夠在明天將中正的學生帶去立法院進行聲援。在大家的努力和校內的支持之下,我們在20號的傍晚,帶了九台車、近三百個人出發前往台北。值得注意的是,這波北上的人們並不是只有中正的學生而已,也有嘉義大學、南華大學的同學一齊參與;同時,在嘉義市也有民眾發起公民論壇活動,在嘉義市政府前聲援反服貿運動。

約莫晚上九點我們終於抵達台北,社團便帶著一同北上的同學們前往濟南路群賢樓,由於立法院週邊滿滿的都是人,這時社團成員們便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成員們分隊將同學們帶往定點,其中還發生差點衝進中山南路而困住的狀況,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抵達了群賢樓前。

為了讓同學們能夠有更多的參與感,社團的成員們便分組下來帶討論,和同學們聊服貿、聊議題、聊自己為什麼會北上參與。在這裡遇到的三個問題是,首先其實有些同學上來就是期待會去衝場、或是和國家進行正面衝突,但在當時我們並沒有遭遇到這樣的機會;同時,社團在出發前再三提醒大家有可能遇到清場、衝撞,可是自身其實多少有身為組織者的責任感,想以大家安全為優先考量,就算有這樣的機會,我還是會讓大家自由選擇是否參與,以尊重大家的意願為主,而不是盲目的帶著大家衝場。

其次,在生活經驗上彼此之間畢竟有所落差,導致在聊天時多半以我們分享議題的想法,和他們進行觀點上的交流為主軸,比較難引導他們主動進行分享;當然也可能是怯場啦,不是每個人都有在群眾面前分享的經驗,這都需要練習和勇氣。最後,社團必須幫忙維持濟南路舞台的熱度,導致人力被分散、無法繼續帶領討論,實際上牧夫們社當時的人力也不足以兼顧兩邊,勢必要有所取捨,否則只會事倍功半、落得兩頭空。

對於從嘉義上來的我們來說,時間是最大的問題,大多數的同學下周都還要回去上課,現場也沒有新的變化,所以社團決定回去學校。一來是對和社團一同北上的同學們負責,有始有終做到組織者該盡的責任;二來雖然我們在立法院外不斷的守候,但總覺得留在這邊使不上力,人生地不熟的我們有更該去做的事,而不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待在這裡。想清楚了,既然這樣,就回到嘉義、回到我們熟悉的校園,做我們該做的事。

天上掉下來的學術自由碑!?

回到嘉義之後,我們就開始討論到底該做什麼、能做什麼,是該去嘉義市幫忙撐場,還是在校園裡做些活動呢?又要作什麼活動呢?想著想著,就看到台大學生在號召一起罷課反服貿,我們就決定在校內號召學生響應罷課。但除了罷課之外,應該要做點更積極的事情,所以就想到在戶外辦公民講堂,讓學生在罷課之餘也能有所學習,並且讓大家能對服貿有更多面向的認識,這才有了公民講堂罷課活動。

猶記得從322那晚開始,整個社團為了324開始的罷課與講堂,去進行各項準備,從連絡講者、借器材、文宣製作、美宣製作和串聯罷課;還有,由於時間太趕,好幾個老師都不能來,直到24號半夜,才終於排出講師名單;更扯的是,原本只辦一天的公民講堂,因為效果不錯,結果一連辦了四天,而且罷課其實沒有串連成功,大家都是輪流出來聽公民講堂、或是在老師帶領下進行課堂參與,頂多只有零星的翹課聲援者,卻沒有以系為單位的罷課出現。

出乎我們意料之外,公民講堂作為一個反抗的標誌,在校內、在嘉義都有發揮議題宣傳的效果,連中正大學的吳志揚校長都來參與公民講堂。雖然不免有收割之嫌,還是代表中正大學的校風開明和公民講堂的影響力,從日後中正大學還在那塊草坪上立「學術自由」碑,就不證自明了。

330佔領凱道 – 全國多元力量的匯流 

在三月接近尾聲時,議場內的學生與NGO號召群眾於330當天佔領凱道,同時高雄的工會和NGO邀請許多中南部學運社團一起北上,這股力量就像暖流一般北上迴流,也重申服貿將衝擊台灣所有的公民,而勞工又在其中佔了大多數,因此「民主黑潮、工學聯合」成為這次集結的重要口號,目標是在330展現力量,對馬政府進行施壓。

這次的大集結當中,嘉義地區的包車行動也變的多元。在中正有社福系的同學們發起「要社福,不信服」運動,包車北上參與330大集結;在嘉義市,則有嘉義之音廣播電台與嘉義人民民主論壇合作,共同包車北上;同時,嘉義人民民主論壇則於在地進行聲援,提供無法北上的公民們一個參與的平台。這個現象當時看來不算什麼,後來則成為嘉義後318運動的多元發展面向。

在330當天我由於高燒而沒能北上,但從電視與媒體上看到五十萬人集結的壯觀場面,這次的佔領凱道行動的確頗為成功。隔天,我就北上和社團會合,同時也和後來組成「民主黑潮學生聯盟」的夥伴們初次見面,此時人數大致為二三十人左右,多半是原本學運社團的幹部。

從331開始的這一週內,這群以中南部社團為主的人們開始密切行動。雖然如此,但其實除了一些既有的人脈網絡之外,我們一無所有,而且對台北人生地不熟,導致行動受到限制。後來民主黑潮的組成分子,也就是在這一週的同甘共苦之中,慢慢建立初步的互信網絡,並且對中南部之外的社團進行吸納,未來漸漸成為學運社團的大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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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黑潮學生聯盟於中永和掃街(轉載自民主黑潮學生聯盟臉書粉絲專頁)

民主黑潮初步展現出它的發展潛力,是與議場學生合作進行掃街運動、對藍委施壓時才展現而出的,透過四月初在板橋、淡水、中永和四地三次的掃街,民主黑潮學生聯盟從而在媒體上建立了知名度,並且累積了不少影響力、人脈和彼此間的信任基礎。

在當時,包括我自己在內,很多人都覺得民主黑潮這股力量指日可期,至於後來的發展不是這篇文章能夠容納的。我在此只想補述,民主黑潮學生聯盟代表著學運社團的匯流;同時,嘉義的後318運動則開始產生分流。兩者雖然截然不同,但有一點是完全相同的,在看似整體的圖像下,內部有豐富的多元個體,這樣的多元性就是影響兩者日後發展的關鍵。

嘉義後318的運動面貌

結束四月初與民主黑潮學生聯盟的活動之後,我和社團的夥伴們回到了嘉義,在410那天接續台中、高雄於嘉義代表民主黑潮進行掃街活動。很快的,在422那天林義雄先生宣布絕食,社團因此也在校內外發起廢核聯署、北上包車等等活動,但很明顯不管是社團、還是校內的同學,都因為318運動的動員而過勞,因此除了校外聯署有成效外,校內宣傳的效果是乏善可成的。

雖然如此,仍然有社團的朋友站出來,結合校內熟識的同學們,發起了「中正大學廢核聯署宣講團」,在嘉義、雲林各處熱鬧的集市進行宣講,以求在林義雄先生身體出事之前,衝高廢核連署數量,讓林先生能及早停止絕食。

四月中旬,中正校內出現一個新的學生組織,他們是在408中正大學歷史系主辦的島嶼天光活動之後,以校內素人學生為主所成立的組織,在舉辦418「反服貿鳳梨花論壇」之後,他們正式組成「打貓公社」。打貓公社的路線和牧夫們社略有不同,他們以校園為基地,將議題帶入社區傳播,來增加校內與社區的互動。比起牧夫們社,他們更積極與嘉義各校進行連結,不管是反服貿、反核,甚至是下半年的撐香港活動,都能看見他們的此一特色。

在嘉義市方面,則有「嘉義人民民主論壇」從318時延續至今,他們也以嘉義市政府對面廣場為基地,持續與嘉義在地居民進行互動。起初以街頭宣講、晚會為主,到後來辦理講座、電影播映、營隊及工作坊。從服貿、反核到嘉義市的在地議題,結合在地與本土的元素,吸引了不少嘉義居民、學生參與,更與嘉義市在地的學校與NGO合作,嘗試在後318的時代,於嘉義市開創出不同的運動路線。

綜上所述,嘉義在後318時期主要分成三種運動路線,一種是像中正大學牧夫們社,扎根校園,以學權與社會議題為運動主軸的路線,並且與全國性的異議性社團脈絡進行接軌;第二種,就像「中正大學廢核聯署宣講團」和「打貓公社」,以校園為基地,將各式議題帶進社區進行傳播,同時注重與嘉義在地的社團進行連結;最後一種,則像「嘉義人民民主論壇」這樣,扎根嘉義市,以嘉義公民、學生為組織對象,以經營、宣傳嘉義相關議題為主。這三種路線,代表嘉義後318時期多樣的運動圖像,並且持續運作至今。

最後,在所謂「嘉義」圖像之下,這些組織他們彼此在運動中有著衝突與歧異的想像,後來才會形塑出這樣多元並存但卻鮮少合作、往來的嘉義運動圖像。畢竟,就連中正大學都是多元而異質的存在,更何況是整個嘉義呢?在不同的運動路線下,他們並沒有同質性可言,必須回頭檢視生長脈絡方能真正了解他們。

被遮蔽的嘉義

有朋友曾經這樣說過,他覺得「嘉義人缺乏公民素養,不是個做組織的好地方。」在回顧嘉義後318時期的各種運動之後,我覺得嘉義地區並非缺乏公民素養,而是缺乏讓嘉義人投入運動的歷史機遇。在318運動之前,也發生過全國性的社會運動,像野草莓運動、反媒體壟斷運動,但318反服貿運動的特殊性在於,「佔領國會」這種史無前例的行動,讓人民察覺到政府的失職,更讓人民對政府累積已久的不滿找到出口,嘉義人也察覺行動的必要性,這才讓在地的公民力量動了起來。

我們以往所認知的社會運動核心就是台北,這也無可厚非,畢竟政府機關、新聞媒體的總部都在那裡,遠離台北的運動往往不為人所知。就算近年,所謂「南方」社會運動的存在開始被重視,那也是指身為直轄市的高雄、台南,相對來說,嘉義就是南方的邊陲地帶,更不用說在嘉義以北的雲林了。這種資源差異、階級再製的過程,在社會運動中也是處處可見,正是這樣在參與中、書寫中、回憶中不斷的被忽略,到最後就成為歷史中缺席的身影,嘉義就被再製成「缺乏公民素養,不是個做組織的好地方。」

之所以會寫下這篇文章,是因為唯有書寫才能帶來力量,才能讓嘉義、讓中正奪回屬於自己的歷史,這些地方的人們才會成為擁有歷史的人群。

(首圖為中正大學學術自由碑,轉載自中正大學官網)

(本文由想想論壇與作者吳皓軒授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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