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運, 泡泡網

佔領大學!從荷蘭到全球,網絡時代掀起高校民主化風潮

文/Agnes Poe 圖/荷通社Robin van Lonkhuijsen  本文由「公民行動影音紀錄資料庫」合作伙伴「泡泡網」提供

(泡泡特約報道) 大學精神是什麽?荷蘭阿姆斯特丹大學正在進行的一場抗爭運動,在商業至上的社會裏,對這個問題作出了重新的思考。借助網絡,這場名為“新大學”的運動已經在全球聯動,引發了英國、加拿大、美國等國大學的響應。

這火焰能夠燒得如此猛烈、如此迅速,當然得要感謝自由的網絡連結,以及能夠迅速傳遞訊息的臉書與Youtube等網路社群網站。除了專屬網頁,抗議學生在臉書上的頁面提供最及時的資訊,包括每天的活動時間表,轉貼媒體的報道,分享世界各地對相關問題的討論,除了可以提供一個整合的訊息窗口,吸引有志者前來參加,也從這樣的經驗中不斷重新修正、重塑自己的行動守則,尋找新的共同基礎。

此外,學潮也利用現在十分流行的連署網站Change.org向外界證實自己的民意基礎,他們不僅獲得了7000多位連署簽名的支持者,其中還不乏國際學界響當當的大人物如 Noam Chomsky、Jacques Rancière與Judith Butler 等人。

警察強制驅離學生的那一天,徹底改變我對警察、對這個社會、對整個體制的看法。我一直以為警察是人民的保護者,但那天,警察站到了我們的對立面,而我們,一群和平示威、從頭到尾溫合理性的學生,竟會遭到這樣粗暴的對待。

坐在阿姆斯特丹大學學生佔領行動詢問台後,一頭蓬亂卷發的女學生Harriet說。她的聲音裏有超齡的堅強與鎮定,也有濃濃的疲憊。經過幾個月的抗爭,學生的精力已到了極限,而且就像Harriet,許多參與者也確定將為此付出延後一年畢業的代價。

人文科系首當其衝

occupyuva_004

Harriet就讀的人文學院首當其沖,面對部分學科遭關閉、其他學科整合為人文學程的威脅,對她來說更有切身之痛,而目睹自己的同學、老師在驅除行動中遭受的暴力對待,更改變了她對社會、對整個國家體制的看法。(攝影:Agnes Poe)

就讀哲學系的Harriet 是最早加入學潮的學生之一。2月13日一群不滿學校敷衍專橫態度的阿姆斯特丹大學(University of Amsterdam)人文學院學生發起“人文遊行”(Humanities Rally),出乎大多數參與學生意料之外,遊行突然變成了佔領阿姆斯特丹大學城中建物之一Bungehuis。這一切的出發點,是去年11月曝光的一份名為“Profiel 2016”的秘密文件,文件中校方計劃廢除阿拉伯語與希伯來語等語言系所,並將剩下來的哲學、荷蘭文學、歷史與英語科系將會被合並為一個定義寬廣的“人文”學位(Liberal Arts)。

學校管理單位的算盤是,此舉可以精簡人事、節省空間,同時也可以簡化課程,讓學生“更容易畢業”,這樣學校可盡快拿到政府提供的畢業生基金。那教學與學習品質呢?嗯,就說過了這不是首要之務啊。這些新科系畢業的學生將不再有能力精於任何專業,學到的只是一個粗泛的概論,這樣的學生不管是想要繼續深造、還是到職場上就業,恐怕都將面臨重重困難。但管理階層顯然認為這不是他們的問題,並一再強調學校面臨龐大的債務危機,不得不想辦法開源節流。美國教育部最新公布的全球高校財務黑名單上,阿姆斯特丹大學榜上有名。

重新佔領

然而學校的財政是怎麽到這個地步的?學生質問著。他們重新整合,創立一個新的團體叫De Nieuwe Universiteit (新大學),對校方提供了六大訴求:1. 學校管理董事會經由民主選舉產生;2. 以質而非量來衡量學術產出;3. 取消Profiel 2016;4. 讓每個學院與部門自行決定與其他大學的合作關系;5. 提供學校教職員足夠的職業前景;6. 不再用教育經費進行投資獲利遊戲。

但阿姆斯特丹大學的管理董事會拒絕回應這些訴求,並向法院提出對每個參與占領活動的學生每天求取十萬歐元損害賠償的天文數字。最後在阿姆斯特丹市長的斡旋下,雙方終於展開對談,但校方的敷衍態度導致談判破裂。隔天警察湧進大樓強制驅除學生,不肯離開的學生都被扣上手銬、甚至遭到警棍攻擊,最後共計有42人遭到逮捕,被拘禁30個小時之久。

學生被驅除後當天,校方便公布學生占領的Bungehuis已經被賣給英國投資集團,將成為高檔會員制的超高級連鎖旅館Soho House。突然之間,在這個建築物裏進行的研究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

然而這個“失敗”的佔領活動也不是全然沒有價值,強制驅除的行動引起眾怒,為他們吸引到更多的支持者。隔天,2月26日,學生再次發動遊行,在遊行的尾聲,他們占領了管理董事會的辦公大樓Maagdenhuis。

“打擊我們,我們就會倍數增加”

”打擊我們,我們就會倍數增加“的標語高掛在Maagdenhuis的大廳裏,宣示學生非達成訴求目標不可的決心。

”打擊我們,我們就會倍數增加“的標語高掛在Maagdenhuis的大廳裏,宣示學生非達成訴求目標不可的決心。

走進至今已經被占領超過40天的Maagdenhuis,牆上高掛著“打擊我們,我們就會倍數增加”(Screw us and we multiply)的標語,宣示著學生堅守訴求的決心。“經過上次Bungehuis的驅除事件校方已經認識到,驅除我們是沒有用的,我們會去佔領另一座大樓,繼續抗爭。”就讀計量經濟學的Eli說。

也許是有這個信念加持,現場的氣氛頗為平和輕松,門口的幾位警衛坐著聊天打屁,櫃台旁貼滿了學生的標語,“有時候海報掉了警衛還會來跟我們借膠帶去幫忙貼好呢!” 。24小時的警衛留守對學生也有好處,畢竟Maagdenhuis做為運動場合一直保持開放狀態,有時候半夜有醉漢跑進來鬧事,也有態度太過咄咄逼人的媒體騷擾學生,被警衛攆出去。

然而這種看似平靜的氛圍底下仍是暗潮洶湧,只要一天校方、抗議學生與其他相關團體(比如說教職員的組織ReThink UvA、學生會與工會等團體)無法達成協議,持續占領Maagdenhuis就是他們最重要的籌碼。Eli表示,現在在Maagdenhuis還是隨時不分日夜保持30、40個人力,“隨時要有人醒著,”他略帶疲憊地說。

在Maagdenhuis裏,大多數都是像Eli與Harriet這樣輪班來幫忙的學生,也有近20名每天都在這裏過夜、堅守崗位的中堅份子。但這些人算不算是運動的核心人物?是誰決定參加與校方對話的學生代表?有沒有所謂的領導階層?在場的學生搖搖頭,“每天我們都會開集體會議, 任何有興趣的人都可以參加提供建議,在這樣的會議裏,大家就會一起決定誰可以代表參加這些正式的交涉。但事實上不是很多人願意做這種事,因為真的挺無聊的,”這個不願透露姓名的大男孩笑了笑。

Eli曾經參與Bungehuis的佔領活動,雖然強制驅離當天他並不在屋內,但他已經與學潮共同奮戰了近兩個月的時間,疲憊寫在他的眼角,也確定了因為缺課太多,上個學程的課程必須在明年重修,但他仍認為這是值得的。(攝影:Agnes Poe)

Eli曾經參與Bungehuis的佔領活動,雖然強制驅離當天他並不在屋內,但他已經與學潮共同奮戰了近兩個月的時間,疲憊寫在他的眼角,也確定了因為缺課太多,上個學程的課程必須在明年重修,但他仍認為這是值得的。(攝影:Agnes Poe)

在記者拜訪當晚的會議裏,不論是老師還是學生,全都在餐廳裏圍坐一圈,跟隨著嚴謹的議事流程討論整體行動的大小事,從晚上太多閑雜人等進進出出擾人清夢,到隔天將發起的新串連活動、接下來的行動方針,什麽都可以拿出討論。也是在這裏,參與正式會談的代表報告會談的最新進度,一臉疲憊的教授摸著胡渣說:“我知道大家都急著想知道結果,談判的確有進展,但既然大家都要白紙黑字的協定,就免不了要字斟字酌,因此速度非常緩慢。”

校園民主化與反商業主義

當初提出的六大訴求,當然不可能全部獲得實現,尤其是在後期浮出台面加入會談的團體越來越多,因為大家都有自己的考量,要獲得共識自然更加困難。目前確定下來的是成立兩個獨立的委員會,一個將對學校的財務狀態做整體性的檢討,另一個則將研究校園民主化的可能性。此外,爭議極大的“Profiel 2016”也暫時被凍結。這算是個令人滿意的結果嗎?“至少是一個校方展現誠意的動作,先爭取校園的民主,我們就可以對抗大學的商業化”,Eli說。來自人文學科的Harriet的立場則比較強硬:“除非看到校方願意接受我們 ‘人文學科’ 反對廢系、合並的意見,我是絕對不會停止抗爭的。”

雖然阿姆斯特丹大學的抗爭已經逐漸到了尾聲,但這場學潮燃起的火炬卻在荷蘭與世界各地延燒。近年來歐美大學共同面對的問題就是大學漸漸從研究機構變成商業機構,因為私營化或美其名為“大學財務自主”的風潮,導致學校的管理階層逐漸被商業經理人取代。以阿姆斯特丹大學為例,在Maagdenhuis辦公的49人中,有21個從事房地產管理與投資,13個專職財務與管理,8個是策略與資訊專員,只有7人處理學院相關事宜。而這些商業管理人也不免將學校當作公司來管理,對他們來說學院不再是研究單位,而是一個個“營利單位”,學校的資產不再只用來支付員生薪水、研究支出,而是用來當作投資獲利的籌碼,而阿姆斯特丹大學欠下在2018年將高達四億歐元的龐大債務,就是錯誤的房地產計劃的結果;此外,校董也將兩億多學校資產投入利率掉期交易的投資遊戲中,如果必須在今日認賠殺出,阿姆斯特丹大學將面臨六千多萬歐元的財務損失。

從阿姆斯特丹到全世界

被學生佔領的Maagdhuis每天都不同的表演與學術活動,圖為鼓吹生態滅絕罪刑化的知名英國生態運動人士Polly Higgins到場為學生加油打氣,並發表關於生態滅絕的演說。(攝影:Agnes Poe)

被學生佔領的Maagdhuis每天都不同的表演與學術活動,圖為鼓吹生態滅絕罪刑化的知名英國生態運動人士Polly Higgins到場為學生加油打氣,並發表關於生態滅絕的演說。(攝影:Agnes Poe)

然而阿姆斯特丹大學面臨的窘境只是冰山一角罷了,同樣位於阿姆斯特丹的自由大學也在去年因為利率掉期交易投資失利,面臨財務困境。而在世界各地,除了職業前景較有保障的電腦科技、金融經濟學科,人文與藝術教育飽受商業導向的大學管理階層之輕視與排擠。當政府與社會在經濟不景氣的恫嚇之下,對人文教育的困境冷眼旁觀,我們面臨的其實是流失人類精神傳統的駭人危機。這也是為何當阿姆斯特丹大學學潮一發生,幾乎全球各地的大學生都可以感同身受,遠至緬甸、菲律賓與加拿大,近如荷蘭本土的其他大學,都紛紛發起響應的活動,荷蘭其他八個大學也已經成立“新大學”分部,要求校園民主化、資訊透明化。英國的倫敦藝術大學(The University of the Arts London)學生也在日前占領著名的中央聖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對抗逐漸校方以營利考量淩駕學術的經營方針。

阿姆斯特丹大學生所佔領的大樓裏,不斷有國際知名藝術家、音樂家、學者前來造訪疲憊的學生們,為他們加油打氣,將自己的知識轉化為他們革命的養料。這些表演與演講的畫面都被錄影下來,傳上Youtube,成為全世界關切這些議題的人們的共同財產,同時也展現了一個熱愛知識與文化的知識份子形象,與校方試圖打造的無理取鬧暴徒形象形成強烈對比。這促成了輿論的轉向,為他們吸引越來越多的同情與關愛的眼神。

我們是不是真的在目睹一個跨時代的革命時刻,一個扭轉大學的命運、改變學術研究未來的關鍵分秒呢?這把火真的可以燒破近年來越演越烈的商業化魔帳,重新還給我們一片藍天嗎?自由網絡通訊召喚來的支持,是否意味著這些通訊技術已經成熟到可以成為改造社會的工具?就讓我們靜觀其變吧!

標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