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庫記者 羅真
桃園龜山大湖自辦市地重劃案於去（104）年農曆年前傳出迫遷，七十九戶居民陸續收到要求拆屋還地的公文，面臨可能流離失所的困境。受迫遷居民自行組織自救會，期望能讓社會看到他們的處境，並且瞭解現行土地法令對於「無土地產權者」居住權的漠視問題。一年來，陸續有三十餘戶居民無奈妥協搬離，然而近期卻又得知此案工程將展延，期程未知，剩下的居民仍將繼續繳租生活直到被迫遷的那一天。
兩種沒有土地的人
大湖重劃區位於中央警察大學一帶，介於新興街及忠義路之間，重劃範圍約7公頃，其中，國有地約占2.1公頃（30%）。在國有地與私有地上，都住著沒有土地的人。
桃園龜山大湖自辦市地重劃案占地七公頃餘，深灰色區域為約略範圍（底圖取材自Google地圖）
一甲子以前，有許多來台軍人及其眷屬在龜山大湖地區軍營附近就地居住，形成眷村。眷村土地原屬國防部，後轉為國有財產署。此區域約有八成居民（包括榮民榮眷，或榮民榮眷轉手給他人）住在國有土地上，與政府簽租約及繳納租金，在租來的土地上蓋房子生活。
為了讓後代子孫能真正安居於此，榮民榮眷仍期待買下土地，因此居民陸續向國產署購地，然而，部份居民獲准，部分居民並未獲准，自救會成員牟騰烊的家即為一例。牟指出，二十年前向國產署詢問購地，卻未獲得正面回應，至今才瞭解，原來當時這些土地已被「重劃會」納入重劃範圍。
國有地居民與政府簽租約及繳納租金，部分居民因重劃介入，未能順利購得土地繼續在此生活，也必須搬遷。
81年，桃園縣政府核定大湖自辦市地重劃案，這個區域依法便不得買賣。但已在此生活數十年的居民仍期望能購得土地，97年進一步拜託立委朱鳳芝召開協調會，期望政府能將國有地專案讓售，但最後並無下文。由於市地重劃所根據的《獎勵土地所有權人辦理市地重劃辦法》規定，國有地一律須參加重劃，因此一紙公文來到，國有土地上的租戶便要依法立刻搬離。
另一種沒有土地的人，住在私有地上。
龜山大湖一帶過去被劃為山坡地保護區，保護區土地不得分割買賣。然而，在50-60年間，大地主林姓家族的子孫看見許多落腳於此的居民有購地需求，因此仍自行將土地分割售出，但在法令規範下，兩方雖有簽署買賣契約，卻未實質完成過戶登記，因此購地者並未取得土地所有權狀，換言之，這群購地者雖然付了錢，卻沒有因此成為土地的「登記地主」。自救會提到，老一輩的居民沒有充分的地權概念，對他們來說，白紙黑字契約上就是載明我向你買了土地，清清楚楚。
居民出具當年的買賣契約，契約明載建物基地買賣內容。
承購私有地的居民發現被告無權占有，向法院出具買賣契約澄清，但法院仍判定敗訴，僅告知「你們當年被騙了」。居民欲進一步追究簽約者，但已過法律追訴期限。 （104年4月1日攝）
69年，台塑集團向真正的「登記地主」買下整塊土地而後又售出，土地所有權輾轉落在一群同意開發的地主手中。依法，半數私有地主（同時其擁有超過半數區內私有地總面積）同意，便可組織「重劃會」，開始著手「民間自行辦理市地重劃」。在大湖案中，那些國有地與產權不清的私有地即一一被「重劃會」納入開發範圍。去年的農曆年前，沒有土地所有權的居民便陸續收到要求搬遷的公文、甚至被告無權占有。
一張公文，要七十九個家庭拆屋還地
（104年4月1日攝）
綦小姐（左圖一）是單親媽媽，帶著三個孩子住在爸爸留下來的透天厝，但因位居國有地、國有地依法須加入重劃，因而被告知須拆屋還地。綦小姐說，對方甚至找來黑衣人脅迫搬遷，僅補償二十萬，當天看到綦小姐哭得淒厲才脫口加碼五萬，補償費共計二十五萬元。綦小姐如今帶著三個孩子與朋友在外租屋生活。
高齡九十五歲的陳老先生（左圖二）是數年前搬來的居民，同樣因國有地一律須納入重劃而被要求搬遷。陳老先生夫婦說，去（104）年三月下旬，陳老先生一人在家，已加入重劃的鄰居到家中帶走陳老先生，帶到桃園市簽約加入重劃。隨後自救會找來法律顧問，主張陳老先生遭受脅迫。
胡老太太（左圖三）一家人48年來到這個地方租地蓋屋，後來林姓地主的子孫告知地可以賣給他們，因此胡老太太於61年簽約購地。胡老太太淚訴不知道為何吃上侵占的官司，她向法院出具買賣契約，但法院仍判定敗訴，告知「你們當年被騙了」；胡老太太欲進一步追究契約上的簽約者，但發現早已過了十五年的法律追溯期。「地是我買的，不是搶的。如果是侵占，你們會讓我蓋嗎？」「重劃會」給的地上物拆遷補償為二至三百萬元，半年前，胡老太太無奈告訴我們「這個錢要我們全家去哪邊買房子住？」，但最終仍不敵官司壓力，全家現已搬離。
八十餘歲的陳老太太（左圖四）一人獨居，「重劃會」給予的地上物拆遷補償為四十萬元。陳老太太紅著眼說，「這樣要去哪裡住？而且女兒還會拿走我的錢」。自救會指出，像陳老太太這樣的獨居老人有十多位，有些只取得十多萬地上物補助，沒了房子根本無法生存，但「重劃會」跟市政府從未考量到他們。
牟騰烊（左圖五）說，「重劃會」成立二十多年來皆未曾與這群居民聯繫，「重劃會」的成立、申請計畫、開會協調、未來這個地方會如何發展，這群居民竟全然不知情。一張公文來，就要他們拆屋還地。
政府的角色？
對於這群無土地產權者的困境，政府的態度為何？政府在整起重劃案中扮演何種角色？
桃園市政府地政局重劃科回應，此案屬「民間自辦」性質，因此政府扮演的僅是「監督重劃會好好執行案子」的角色，會在必要時盡量協助受迫遷居民與重劃會雙方協調，目前已協助調整重劃範圍，有七戶國有土地上的人家不會被拆。「重劃後能讓一個地區有更好的生活環境，我們盡量在公利跟私利之間取得平衡」。
對於補償價值不足以居民重新買房生活的問題，重劃科表示，官方有一套關於「地上物」的補償公式，居民的補償低，有可能是因為他們既有房屋的材質構造在評估後僅有這樣的價值，但居民若覺得計算結果不合理也可以反映，地政局會在「重劃會」能負擔的範圍盡量協調。針對獨居老人問題，重劃科說，地政局的業務範疇不會對社福談到這麼細，但若「重劃會」向他們反映這樣的情況，仍會給予關注。
一年過了，又一年
距離收到拆屋還地公文，又一年過去了。去年九月，「重劃會」以一紙會議記錄再度向桃園市政府提出工程展延。自救會成員從鄰居手中取得會議紀錄，發現二十多年前就成立的「重劃會」，大多項目的施工進度百分比至今僅停留在個位數，居民質疑「重劃會」一再延宕的目的，也批評地政局未盡監督之責。對此，重劃科表示該項工程展延是為水土保持目的，有其必要性，而案子是近年才開始施工。
桃園龜山大湖重劃案施工進度（104年9月資料）
然而，對於剩下的四十個家庭而言，遲遲未確定的開發期程，讓他們背負隨時可能遭迫遷的壓力，同時，仍要持續繳租生活，直到這塊土地有一天別人終於要來開發了。
民間自辦市地重劃系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