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gnes Poe 本文由「公庫」合作伙伴「泡泡網」提供
「拯救蜜蜂!」、「只剩下24小時防堵基因改造作物進入歐洲」、「阻止索馬利亞士兵強暴婦女」、「迫使以色列停止屠殺行為」、「將謀害我兒子的冷血兇手繩之以法」… 打開電子郵件信箱,發生在世界各地駭人聽聞的事件躍入眼簾,讓人躲也躲不掉,你再也不能縮著頭過自己的小日子,假裝這些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好吧,那又怎麽樣呢?我又幹得了什麽事?你無奈地說。這就是這些網絡連署郵件最棒的地方了,你只要點開郵件,就會看到信裏最鬥大、顏色最炫麗的按鈕說著:「加入連署」,輕點一下,你就會加入成千上萬跟你一樣關切人權、環境與自由的「有志之士」,將你們的聲音傳遞給當權者。
多麽容易,多麽有效率,你甚至不必走上街頭,不必把自己綁在亞馬遜河畔的大樹上餵蚊子,在自家客廳裡動動滑鼠就可以拯救雨林。這會不會太…容易了一點,容易到令人有點不安,這是不是詐騙個資的網絡騙局?還是某種迂迴婉轉、讓人不好意思拒絕的募款陷阱?事實是網絡連署平台似乎的確造成了可觀的影響力,但同時也有一些平台的營運方法遊走於商業與社會責任之間,讓人質疑其訴求的正當性。然而關於網絡社運最大的疑問一直是:按一個鈕真的就夠了嗎?更有甚者,是不是這個按鈕的動作給了我們一個幻覺,以致於真正可以促成改變的行動越來越乏人問津?
改變的力量(?)
近年來這些網絡連署的平台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其中最有名的就是change.org與Avaaz。前者由矽谷出身的年輕創業家Ben Rattray創立,標榜每一個人都可以在這個平台上發起自己的網絡連署活動,造成“改變”(change)。也因為如此,在這個平台上時常有許多有點奇怪、看似一點也不重要的連署議題,比如說呼籲知名冰淇淋品牌Ben & Jerry以美國女大法官Ruth Bader Ginsburg之名創造一種新口味的冰淇淋,以表達對她的推崇與讚揚之意,至今已經有五千人連署,雖然比起其他連署案的簽署人數算是十分小眾,卻已經足夠讓Ben & Jerry 註意到這個需求,準備從善如流。當然change.org上也不乏深具普世價值重要性的議題,比如說去年一名伊朗女大學生因為觀看男排球賽事遭到逮捕,change.org上就出現了呼籲釋放她的連署活動,最後共獲得近78萬人連署。今年三月底,在被囚禁九個多月後,她終於重獲自由。Change.org立刻將她的獲釋當作其行動勝利的例子,至今仍被置放在官網上最顯目的位置,但到底這個連署活動與伊朗官方釋放她的決定有沒有關連,事實上無法獲得證實。
Change.org另一個重要的勝利案例,就是著名的17歲黑人少年Trayvon Martin遭到社區義務巡邏隊員射殺身亡的悲劇。當時來拜訪父親的Martin被巡邏員Zimmerman誤認為是在社區裏犯下多起竊案的嫌犯,兩人起沖突後,Martin遭開槍殺害。除了Martin的膚色以及他的穿著(連帽運動套衫!),Zimmerman並沒有理由相信他是疑犯,因此引起他是否是種族偏見下的受害者之爭議。當時警方甚至不打算逮捕Zimmerman,但change.org平台兩百多萬的連署引起了媒體、政客的註意力,檢警在備受壓力之下終於將他逮捕入獄。然而兩百多萬的連署,依舊無法扭轉當時的法律現實,Zimmerman的行為受到佛羅裏達州備受爭議的“堡壘法案”(stand-your-ground:只要覺得人身安全受到威脅,可以采取致命手段自衛)保護,最終仍獲無罪開釋。家屬轉而致力於堡壘法案的廢除,但至今仍毫無結果。這樣的“成功案例”,真的造成了什麽改變呢?
營利還是非營利?– Change.“org”
然而change.org最引人詬病的,其實是它企圖掩蓋自己為營利機構的事實。首先就是它的名字“change.org”,以及它註冊的網域是非營利機構使用的.org,一家營利機構如此毫無羞愧地魚目混珠,讓許多觀察家感到十分感冒。對此它的公關主任四兩撥千斤地說,“.org表現的是我們的使命,而不是我們付稅時適用的類別。”他們也一再強調“所有的收益都用來重新投資我們的使命:讓一般人獲得力量”,換言之,就是加速他們平台的擴張、雇用更多員工。從2007年成立至今,change.org已經是一家有170多位員工大型公司。
雖然一般民眾在change.org發起連署是免費的,它卻向許多大型非營利機構與說客團體收取極為高昂的費用,比如說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Oceana(海洋保護)、Emily’s List(墮胎選擇權), The One Campaign(打擊非洲貧窮與疾病防制)等。Change.org不只為這些大型機構提供連署平台,也為其謀合潛在的支持者。他們用的就是從高達六千五百萬使用者收集而來的個人資料與連署偏好,只要你曾經參與過任何一個change.org上的連署,你的資料就會進入他們的資料庫,你的信箱也會從此不斷地收到經過他們系統配對過的、“你可能會感興趣的連署案”,其中多半是這些付費會員提出的案子。
此外,change.org從2013年開始,要求想要讓自己的案子能見度更高的發起人付出5-1000美元的“捐款”,每多付1美元,系統就會幫你連上5個剛連署類似的案子的使用者。考量到目前change.org每個月平均有25000個新提案浮現在平台上,如何讓其他人看到自己的連署案顯然已經變成一件不得不考量的課題。
良心的呢喃聲—Avaaz
同樣是網絡連署平台,Avaaz的風評顯然比change.org要好上許多。一個明顯的差異就是,Avaaz是個不折不扣的非營利組織,而且非常強調不接受大型非營利機構與說客團體的捐款,經費完全仰賴四千多萬會員的自由捐款,而且限定每人捐款不可高於5000美元。Avaaz也不定期地因為特定行動的必要性,以募款取代連署方式。比如說Avaaz就曾經募款將衛星電話與其他通訊裝置送進戰亂地區,比如說利比亞與敘利亞。事實上,現在許多敘利亞內戰的影像就是由Avaaz提供的通訊器材傳出的。
以波斯語中的“Avaaz”(“聲音”或“歌”)為名,旨在提供一個平台讓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聲音與需求可以被聽見,同時串連全球關切人權、環境與自由等普遍課題的運動者,來聲援這些聲音,以求產生更大的政治影響力。自稱是“一個全球性的網路運動,藉由大眾政治影響全球決策”,Avaaz的自我定位更類似於傳統的運動團體,與提供平台服務的change.org有明顯的不同。運動團體強調合作、必須思考如何集中火力與找到最大公因數這類的策略考量,因此Avaaz每周都只有十幾個重要的主題,而每個會員頂多只會收到1、2封推廣郵件。Avaaz的主題由會員提案,每周從全球會員中隨機選擇一萬名針對每個被提出的主題做測試,至少要有40%的受試者選擇點入信件,其中又要有80%以上的人進行實際連署,這個案子才會成為Avaaz四千多萬會員都看得到的主打議題。
然而這樣的策略,無可避免地將犧牲一些只具地方重要性、或群眾關註的公約數較小的案例。為了解決這樣的缺憾,Avaaz開設了公民連署的平台,讓這些議題也可以通過Avaaz接觸到它的使用者。但缺乏電子郵件的指引,這些議題要傳達會員耳邊就沒那麽容易了,發起人通常得通過個人網頁、博客、臉書與twitter等途徑推廣自己的提案。
點擊社運與懶人社運
無論Avaaz是不是比change.org更具理想性,或在非營利的立場上看似道德地位優越些,兩者面臨的挑戰是很類似的,也就是所謂懶人社運(slacktivism)與點擊社運(clicktivism)。懶人社運最好的代表就是在臉書上轉載文章,或是在某些貼文下點「讚」,如此行為者覺得自己也參加了推廣某種特定理念的行動,雖然他付出的努力與對運動本身的益處可能也是非常小的。網絡連署平台當然也難免於這樣的攻擊,尤其是目前台面上的連署網站多如牛毛,時常參與這類連署的人,可能打開郵箱裏面全都是這樣的標題駭人的信件,從「拯救雨林」,到」對非人道的現代奴隸行為(廉價工廠)說不」,擊出那個「連署」的按鍵後,瞬間平凡如我們,也有了救世的能力,給予人們一種做了好事的舒暢感。但這些連署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大?政客真的會因為一些虛擬網絡的一些數字,就改變行事的方式?真的有這麽容易嗎?
Avaaz的創辦人Ricken Patel會告訴你,真的就是這麽容易。十八歲時就已經想通了「其實世界上大部分的人要的都是差不多一樣的東西,而且人們的所求其實並不高」,「只要能夠動員世界上的所有公民,這個目標就可以達成」,十九年過後,他創立的Avaaz有來自192個國家的運動份子,以19個語言向全世界的會員推動改善溫室效應、人權、動物權,對抗貪腐、貧窮與戰亂紛爭的各種串連運動。即便外界總是對這類網絡連署的效益保持懷疑,Patel深信他們的行動阻止坦尚尼亞政府驅除馬薩部族的傳統居住地,將之改造成阿拉伯王室的狩獵天堂;迫使希爾頓飯店展開員工訓練,以強化他們主動發現並通報人口買賣案件的能力…有人批評Avaaz的勝利是因為他們站在其他社運團體長期經營的成果之上,但誰又能夠全然肯定,缺乏這連署造成的輿論壓力、這壓倒駱駝最後一根稻草,勝利是否真的可以唾手可得?
再者,今日人們參與社運的懶勁也不是完全沒有利用的可能性,比如說2010年海地大地震時,國際紅十字會就成功地通過與電信業者合作的短訊小額捐款方式,在兩天內募得五百萬美金。而正因為參與網絡連署必須付出的努力很少,每個人都可以做得到,可以鼓勵原本一些根本就不會采取行動的人參與運動,培養他們的社會覺醒能力。更遑論網絡連署的費用成本低廉,與社交媒體連結後,訊息流動能力大為提高,將一些以往人們不會註意到的課題拉近到身邊來。點擊社運顯然有它獨特的價值,而且也將在未來繼續在全球政治中發揮影響力,然而或許最重要的是,點完滑鼠後,不要忘記了實際行動也是必須的,要不然這些連署代表的民意就會逐漸流為空洞的宣言,也會逐漸喪失它的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