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管中祥
演講時，我總喜歡播段舊新聞。那是2006年召開「經續會」時，一群勞工和環保團體在會場外抗議的新聞。畫面裡，群眾和警方發生推擠衝突，混亂之中，有位抗議者被替代役偷打屁股，電視台不但慢動作呈現，還不斷重播。
每次播出到這個段落，台下原本有點想睡的聽眾會突然睜大了眼晴，開心地笑成一團。不過，搞笑的片段不只如此，另一位抗議者被四位警察抬起雙手雙腳拉離現場，電視台竟然在他「飛行」的身軀旁加上了「超人」飛行動畫，旁白說著：「 這個穿著黑色POLO衫的男子呈現了一個超人飛行姿勢」 。看到這裡，觀眾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我問聽演講的朋友：可否告訴我這則長達兩分五十四秒的新聞，重點是什麼？聽眾大多四目相望，答不出來。我接著說：可是這電視台這則新聞作得很認真，不但報導時間特別長，還有動畫以及各樣的後製特效，應該有很重要的訊息告訴我們吧？
聽眾再度面面相覷，不知所以。靜默一陣之後，好不容易有人回答：衝突！但進一步問：他們為什麼要抗議？抗議的訴求是什麼？這些訴求達到或沒達到，對我們社會有什麼影響？卻很少人答的出來。
這是個難艱的問題，因為「精彩」的報導對於抗議原因、背景、訴求、影響幾乎隻字不提，新聞影片裡幾乎都是警民衝突的畫面。不過，你如果仔細聽，還是可以聽到主播的口播稿裡快速提到：勞工團體是為了反對彈性工時、反對勞動彈性化、反對派遣勞動而到經續會場外抗議。但這則導言的精彩程度、長度比重，跟衝突畫面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
「經續會」抗議事件的10年後，2015年的5月1日數千勞工走上街頭，他們的四大訴求之一就是：禁派遣！禁止勞動派遣、杜絕非典型僱用、嚴格限制資方解僱權。
主流媒體很少報導社會運動，若是有，大多強調衝突面向，媒體裡的社會運動者大多讓人覺得根本就是來亂的。他們不是演行動劇小丑，要不就是無理性的暴民、或者欲求不滿的貪婪者，他們為什麼上街？抗議者的訴求是什麼？訴求的內容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對社會的影響是什麼？我們卻很少看到。
「衝突」往往只是社會運動的一小部分，大部分的時間，抗議者通常溫和理性、卑微有禮地四處陳情，但官署不理、媒體冷漠，最後只好採取激烈的手段表達憤怒，引起注目。更有許多抗議者不只是再為自己爭取利益，而是為社會大眾權益。
就好比十年前這群在媒體裡的「小丑」，他們正在為十年後的我們爭取權益，因為勞動彈性化、派遣勞動正是台灣當前產業不穩定、勞工沒保障的重要原因。
包括派遺、約聘僱、專案、臨時人員等各類「非典僱用」已成了台灣重要的勞動樣態，不只是商業公司，甚至是政府機關也大量啟用「非典」人員，這不僅讓在公務機構上班的勞工工作沒保障，擔心會隨時遭到解職，同時也讓國家的行政體系面臨不穩定的難題。去年縣市長選舉後，就有超過3萬名約聘僱及臨時人員擔心飯碗不保。
這種原本只是作為臨時性短期技術人員的制度，卻逐漸成為補充公務員的彈性勞動力，有些國立大學專案人員比例甚至將近行政人員的半數，不少人的年資超過十年以上。這些非典勞動者職務的重要性及工作量並不下於正式人員，但薪資及福利卻遠遠不及，並且被綑綁「一年一聘」的魔咒裡。
「國道收費員」就是公部門濫用約聘僱的例子，他們面臨了年資計算、勞保損失及不受勞基法保障等問題。許多人以為他們被迫解職，卻不願就範，輔導轉業，卻眼高手低，但並不清楚，國道收費員除了爭取自己應有的權利，也要求政府廢除約聘僱，為社會大眾爭權益。
5月13日上午，國道收費員自救會突襲行政院人事行政總處，要求人事長黃富源「廢除約聘僱制度」，國道收費員南區自救會會長詹益辰就說，他們的訴求是要求制度改革，希望官員修改惡法。自救會成員莊舒晴也強調，約聘制度非常不合理，這些弱勢勞工們甚至不受勞基法保障，必須趁早廢除。
在許多人眼裡國道收費員的舉動是過激的行為，但其實，他們已在不同的場合溫和理性多次指出，收費員所提出對於年資、勞保補償之訴求，是肇因於政府長期以來用約聘顧政策，政策性地規避勞基法應給予勞工的最基本保障，用犧牲勞工權益的手段來換取國家帳面支出的節省，是不被容許的剝削行為。然而，在主流媒體裡，卻他們經常只是欲求不滿的鬧事者，我們渾然不知，國道收費其實是在為我們爭取權益。事實上，目前全國共有7、8萬名約聘制員工，如果不修改相關規定，以後也會像他們一樣，面臨失去年資等勞權問題，行政體系也可能會因此陷入不穩定的狀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