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稿, 醫療

八仙粉塵爆炸 炸出了台灣的醫療黑洞

文/盧敬文 (清大社會所碩士生、醫師)   圖/Rog01

八仙樂園的粉塵爆炸意外讓台灣社會震驚。一方面是因為玉米澱粉參雜食用色素製成的彩色粉末居然有懾人的爆炸威力,另外是因為大量的燒傷患者,暴露出台灣急診與燒燙傷加護病房醫療體系的不堪一擊。

專業無法預期的風險

為何玉米澱粉會出現在派對的娛樂場合呢?這是連農業專家都難以預見的用途。國際政治下,美國糧農體制強勢推銷生產過剩的玉米,使得台灣養殖業的豬飼料由甘薯轉為玉米。玉米澱粉廣泛作為蔗糖取代品的高果糖糖漿,又因廉價,在2013年爆發不肖業者用以充當米粉的主原料,這次的彩色粉末也同樣是玉米生產過剩下的結果。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原本作為糧食的農產品會成為娛樂派對中的玩意兒,這已超乎常人甚至是專家的理解。當前社會充斥「專業問題、專業解決」的論調,卻忽略當前的社會問題不僅是「專業」無法解決,甚至是「專業」自身所引發。即便專家擁有知識與技術,也無法預期業者以玉米澱粉魚目混珠充當米粉,或拿來製造color play的粉塵。

人們於日常生活中常因生計或工作自願承擔清楚可見的風險,如民航運輸可能的飛航空難,或勞動者提神使用的菸和檳榔等物質。但這次意外指出現代社會中充斥著不可預知的系統性風險,台灣社會尚未意識到科學專業分工的解決方式已經失效,理性化分工的官僚體系難以提出跨部門、跨領域的治理政策。以玉米澱粉為例,應由農業、經濟還是醫療衛生部門來管理?當前複合式災難的原因已經跨越政治與科技的範疇,缺乏整體關照的科學專業,只能在各種食安、傳染病或風災後苦苦追趕,挖東牆補西牆,也無法杜絕各種風險一再成為社會悲劇的事實。即便政府果斷宣示在確定安全之前,禁用彩色粉末,但「安全」的標準為何?誰又能提出安全的保證?

脆弱的醫療體系

想像若爆炸意外發生在遠離都會區,但又常舉辦大型音樂季的恆春墾丁或貢寮。以恆春為例,全恆春三間地區醫院總共只有158張病床,且沒有一張是燒燙傷加護病床;往北後送病人至東港、高雄或屏東市區還得花費一到兩個小時不等。這次意外,連緊急救護資源最密集的大台北都顯得吃力,如何期待地處偏遠的旅遊勝地,能應付重大的意外事故?當前醫療體系本是為日常生活所需而設計,無法處理突發意外而激增的病患。減災避災才能治本,我們應該思考哪些風險是以政府之力能事前預防,而哪些不可避免的風險,能藉由社群之力共同分攤,將傷害減到最低。

災難衍生的醫療費用是否由健保負擔?也是對社群智慧的一大考驗。如果台灣社會真的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為何在不吝對醫護警消感謝的同時,又不願共同承擔災難的後果?單一意外不是造成健保財務負擔沈重的原因,但可能是壓垮健保的最後一根稻草。難以掌握和控制的系統性風險,使得天災人禍成為台灣的常態,在在挑戰醫療體系運轉的極限,因此分級轉診與醫療網重整勢在必行。柯文哲醫師早在2013年擔任市長前,就指出北北基醫療網的問題:重度創傷中心過度集中,到院前救護系統分屬不同行政體系,轉送耗費大。並提出「都會區30分鐘救命圈、鄉村區域60分鐘救命圈」,北中南東四區直昇機緊急醫療系統,和輕重症分流等建言。但我們總要等到災難後,才驚覺醫療體系早已積重難返。

災難暴露醫界的內部矛盾

醫護消防人員在這次意外中的角色,獲得社會大眾普遍的掌聲,但仍無法隱藏急診室醫病之間長久以來的衝突。27日深夜至28日凌晨,由於大量傷患湧入,導致大台北各醫院急診室人滿為患,許多醫院還召回醫護人員協助診治患者。部分醫界人士藉機將長期急診癱瘓的問題歸咎於國人濫用健保,並責備民眾愛逛醫院,但災難的緊急救護與一般急診不應一概而論,急診壅塞的癥結點在於缺乏分流,病房缺乏彈性收治待入院病人的機制。另外,輿論指責當晚和信醫院沒有分擔收治傷患,則更指出緊急醫療網的破碎不全,衛福部對分級轉診和責任醫院分配的行政怠惰難辭其咎。災難讓我們有機會面對制度性缺陷,而非藉機相互指責,此爭論淪為有心人士因醫界內部新仇舊恨挾怨報復,對傷患後續治療並無助益,也無法避免災難重演。

短期號召醫美診所加入支援治療燒燙傷患者,雖然能緩解當前吃緊的醫療人力,衛福部應再思考當前的資源配置,如何有效整合整型外科人力,賦予公立醫院救災的公共責任,並減緩營利醫療美容產業擴張的趨勢,以面對災難常態化的未來。德國社會學家Ulrich Beck提出「風險理性」取代「目的理性」以面對風險社會的來臨。「風險理性」考量風險的各種來源和可能後果,強調社會整體的關連性,破除過度的專業化。由於風險分配不均,使得每個人都有對抗風險的責任,這也更加促使政府難以逃避減低系統性風險的義務。如工業、經濟、技術和科學等領域都無法以客觀為由,逃避大眾的監督。如何正視風險社會的挑戰,以事前預防取代事後亡羊補牢,才是未來台灣社會和醫療體系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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