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權

從記者到牧師 走在公義路上的陳思豪

文/公庫特約記者 呂晏慈

「牧師,身為一名神職人員,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你走上街頭?」

「因為出自對信仰的反省,還有我自己的個性所致吧。」

蓄著一頭灰髮,陳思豪牧師嘴角微揚,回首青年時期種種經歷,「我在長老教會,從學生時代開始就關懷社會弱勢,一路走來,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他笑說,在進入神學院之前,曾經擔任記者、補教英文老師、與KTV點播系統分析師,年輕時期荒唐過、任性過,也做了一些傻事,但一直沒有改變的,是心中那份無法漠視不公不義的正義感。

近幾年的大型社運中,經常能看到陳思豪牧師的身影,與大眾印象中的神職人員不同,他親身參與520農民運動、樂生抗爭,在太陽花、反黑箱課綱運動中,他披上黑袍親赴現場,傾聽抗議學生的心聲,懷抱著基督的愛陪伴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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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青年告訴我,如果有很多牧師,願意深夜來陪一下學生、談一談、對學生會很有幫助。因為他們整天緊繃,就這晚上會放鬆下來」,2015年8月4日凌晨,教育部長吳思華與學生會談隔日,他在臉書上留下這段文字,「現快天亮了,晚上會來嗎?牧師們?晚上見。」

「像我這個思考不是這麼縝密的人,我是會馬上就站在弱勢者那邊的」,陳思豪自嘲,自己常常被列成「黑名單」,偶爾發表跟主流價值不同的見解,身為一名基督徒,亦曾公開表態支持婚姻平權、同志婚姻合法化。

讀《人間》 初次接觸社會議題

回憶求學生涯,陳思豪笑說,小時候不太喜歡唸書,高中念台北中正高中,在高二時因為被退學而轉到高雄道明中學,當時喜歡結交夥伴,「交朋友交到南部去,結果都是一些壞朋友。」

1986年初,一名鄒族青年湯英伸因長期受雇主壓迫,情緒爆發殺害雇主一家三口,而後至警局投案,因殺人罪被判處死刑定讞。湯英伸事件暴露了台灣原住民長期遭欺壓、剝削的問題,引發各界加入聲援行動,呼籲政府「槍下留人」,但終仍於隔年五執行槍決,湯英伸成為台灣最年輕的死刑犯。

陳映真《人間雜誌》第九期刊登了〈不孝兒英伸〉一文:「我們要找出個原因:為什麼一名師專生,從山地村落到台北之後,只在台北過了九天吧,就變成了殺人的凶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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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人間雜誌」湯英伸專題報導

「我那時才20出頭,因為讀了這篇報導,才意識到社會上有這麼多不公平的事情,那時候哭著看這些故事,才開始研究台灣的事情」,陳思豪緩了口氣,「開始討厭國民黨」。

高中畢業後,陳思豪進入屏東農專森林系,由於從小生長在基督教家庭,自然而然便跟隨長老教會一起關心勞工、環保與雛妓的議題,他說,當時教會偶爾連結原住民青年,假扮恩客接近妓院,試圖幫助那些女孩子重返社會,並替他們開設烹飪、美髮班,「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接觸到社會不公平、黑暗的一面。」

職場浮沈 尋一條「救台灣」之路

陳思豪提到,退伍之後,正逢1988年報禁解除,各家各報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後來因緣際會進入《大明報》當記者,希望能為弱勢發聲,為社會做點事。回憶剛剛開始跑新聞的經驗,他笑談,自己第一個採訪對象是木柵動物園的黑猩猩,一個人騎著摩托車,到木柵報導黑猩猩生小寶寶,「那時候很拼,月薪一萬二,什麼都從頭開始學,連續工作3個月沒修過一天假,只有星期天偷偷跑去做禮拜」。

跑新聞兩年間,他主跑民進黨,經常往來台北市議會與立法院,「雖然當記者的時間只有一、兩年,但正是台灣民主、社會運動最蓬勃發展的那幾年,卸任的時候,正巧遇上野百合運動」,陳思豪直言,當記者之前,知道社會存在許多不公義,但都還在某種規範中;直到成為記者,有機會探頭往上看,「天哪,那在那些規範以上的那些人,是更無法無天的」,他坦言,自己也是因為失望,才選擇離開新聞圈。

陳思豪談到,離開報社不久前,中正紀念堂發生一起意外事件,一群國民黨青年被洪門毆打,當時青年軍為了紀念黃花岡七十二烈士,演出了一幕「國旗自殺」短劇,諷刺群眾運動太過猖狂,卻引發洪門聚眾誤會,「那時候我跳出來,擋住這些流氓,叫這些學生快走,後來被老記者罵,說我不可以這樣,因為記者是絕對客觀中立的」,陳思豪說,「隔天新聞出來,報導人卻不是我,原來的真相被掩蓋了,變成『社會正義人士教訓一群無知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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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置身媒體圈的日子,陳思豪提及,雖然記者掌握發言權,有時因此變得「囂張起來」,但仍常常覺得自己的力量很小,沒有辦法藉此救國家,更遑論幫助自己的家園。

卸下記者之職的陳思豪,一方面準備托福考試,一方面在補習班教英語,他回憶,曾經有個學生說,如果早點遇到自己,他的英語不會爛掉;「我回想自己學生時代,真的呀,那些老師一直都是那樣教的」,他自問,「教育真的能用來救台灣嗎?」

「如果台灣的教育都是師大這些乖寶寶教出來的,還是會一直被黨國體制控制」,陳思豪表示,「看來唯一能救台灣的,只有信仰、只有宗教。」

1992年到1998年間,他在美國修讀資管,返台後在啟航國際擔任KTV點歌系統分析師,在資訊管理的世界裡,資訊汰舊換新的速度非常快,「每次我在讀新的東西的時候,都會有點不太甘心,我的生命老是在讀這些倏忽即逝的東西」,陳思豪提到生命轉折的關鍵,「我想讀一些比較永恆性的東西。」

走過半世紀 從機構牧師到封牧

陳思豪笑稱,自己很晚才進入神學院,38歲後花了5年唸書,期間3名子女一一出生,2007年受派「台北大專學生中心」,擔任校園團契輔導。他提及,擔任機構牧師期間接觸許多學生,陳雲林來台時,也帶領會友參與社運,「因為從年輕時候當記者就開始參與運動,對鎮暴警察很了解,看他們在調動,就趕快帶學生們離開。」果不其然,離去不到半小時,警察便開始驅離抗議群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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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生療養院一景

談過去經歷,陳思豪特別提到守護「樂生療養院」的過程。

樂生青年中有一群基督徒,一邊對抗警察公權力,又經常看到生病的阿公阿嬤被欺負,心中積累許多不滿與怨懟,那個時候開始,他每週到療養院帶領樂青們禱告,持續整整兩年。

陳思豪說,漢生病(痲瘋病)病患的神經知覺受損,進而疏於照顧受感染的傷口,往往傷口擴大,面臨截肢的命運,不過他也補充,儘管被儀遺棄、受到歧視,這些老人家仍堅強地活著,常常騎著電動車四處兜風,甚至只要一根手指頭就可以下廚,「但現在他們的家園要被剷平,隔壁新建的療養院其實就是醫院,只等著這批痲瘋病人去世,讓大醫院賺錢」。

回首20多年來所有對抗、衝突的場景,陳思豪嘆息,「我年輕的時候那像衝撞,是25年前的事情,那時候的我會覺得沒什麼盼望,但還是得繼續衝,可是25年後,那個狀況竟然還是一樣」,他直言,去年太陽花運動自己參與佔領行政院的行動,看到警察怒罵、毆打學生,「公權力在處理群眾運動時,完全沒有進步,還是一樣霸道;那一剎那,我真的很悲傷」。

「我是牧師,要在混亂中帶出安定的力量」,2011年3月,陳思豪正式封牧,並受聘古亭基督長老教會,目前亦持續為教會服務,帶領會眾繼續成長。從年輕時代蹤橫街頭,當「衝組」站在第一線,25年後的他,選擇用不一樣的方式,溫柔、堅定的支撐著社運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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