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Kim Daram
文／羅世宏（國立中正大學傳播學系教授）
12月14日，在大霧兼有小雪的天氣下，大批外國媒體記者紛紛趕往位於萬莊路的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法院前面還有聞訊趕來聲援的零星公民，舉著標語、呼喊著「浦志強，無罪！」的口號。大批便衣員警咆哮驅趕採訪記者和聲援群眾，手推腳踹之外，還直接帶走了幾個到場關心的民眾，就連到場關心並發表聲明的美國及歐盟外交官也遭到警方的推擠和干擾。
不允許家屬和辯護律師之外的人旁聽的「公開審判」，一個上午的時間就結束了庭訊，法院旋即宣布將擇期宣判。浦志強受審事件的最新動態，中國大陸媒體幾乎完全不見報導，倒是外國媒體如BBC將浦志強律師受審的消息放在當天整點新聞的頭條。
現年50歲的浦志強面臨兩項刑事指控，分別是「煽動民族仇恨罪」和「尋釁滋事罪」，只因他發表過的7條微博（今年5月檢方起訴時列舉了多達28條微博），完全是「因言獲罪」。浦志強雖然人高馬大，聲若洪鐘，其實身上病痛不少（糖尿病、高血壓…等），自去（2014）年5月被當局羈押至今已超過19個月，期間他的辯護律師曾為他申請假釋，但都遭到法院拒絕。
羈押19個月才首度開庭審理，期間經歷了檢方三度延期偵查、兩度因證據不足而被法院發回重新偵查、兩次延長審理期限，顯見中國大陸司法部門如何想方設法地「欲加之罪」，以及中國政府當局如何蠻橫，不顧國際視聽也非要讓浦律師吃盡苦頭。
過去數年間，有幸曾在「輿論監督研討會」等場合與浦志強律師有過數面之雅。他的正氣和膽識，以及他一貫致力於追求中國大陸人權和公義的行動，都令我深懷敬意。嫉惡如仇的浦志強是「八九一代」，從未淡忘中國統治當局在天安門廣場上的惡行，每年都堅持以自己的方式紀念六四，二十五年來從未間斷。遺憾的是，從去年的5月至今，這位一直挺身為那些「因言獲罪」的大陸公民爭取法律權利的人權律師，卻因為自己發表過的幾條微博而成為待罪之身。
去年5月，浦志強遭警方拘留時，一開始被控以「尋釁滋事罪」。之後，警方又增加了3項指控，包括「煽動民族仇恨」、「煽動分裂」和「非法獲取個人信息」。到了12月，縮減為「煽動民族仇恨」和「尋釁滋事」等兩項指控。檢方指控的罪名雖然從最多四條減少為兩條，但浦律師還是身陷非常危險的境地，因為若是這兩條罪名成立的話，他可能將面臨最高八年的有期徒刑。
把人關起來一年之後，今年的5月15日，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才慢吞吞的起訴。起訴書指控：浦志強過去幾年有部分微博內容涉嫌「煽動民族仇恨，情節嚴重；公然辱駡他人，情節惡劣，破壞社會秩序，依法應當追究其刑事責任」云云。
這還真的是映射了當代中國大陸司法鬧劇的荒謬性！北京當局把人抓起來關了一年多，先射箭再畫靶，經反覆調查後，只能從他發過的二萬條微博中，「海選」出檢方認定有問題的幾條微博，卻完全查不到他曾有過任何違法犯紀的敗行劣跡；換成別人，早就查出一大堆爛事了（什麼貪污詐欺逃稅…之類的）。這，不正說明了浦志強這人有多麼端正清白？
好吧，那到底他是怎麼個「煽動民族仇恨」、又怎麼「公然辱駡他人」了呢？
檢方的起訴書指控浦志強「借雲南昆明暴力恐怖襲擊事件等，先後8次發布多條微博，利用信息網絡挑撥民族關係，引發大量網民瀏覽後轉發和評論，破壞民族團結。」但細究其實，浦律師所發的微博內容除了譴責暴力恐怖攻擊之外，不過是批評和反思中國的少數民族政策，善盡知識份子言責，哪來官方所謂的「煽動民族仇恨」？
起訴書另指控浦志強「針對社會熱點事件等，以侮辱性語言對相關人員田某某、申某某等多人肆意辱罵，引發大量網民瀏覽後轉發和評論，造成惡劣社會影響。」但檢視浦志強的微博，他不過是批評全國人大代表申紀蘭、高鐵信號設計單位（北京全路通信信號研究設計院有限公司）黨委宣傳部部長田振輝、以及毛澤東的孫子毛新宇少將等人。這些都是掌握或代表國家權力的公職人員，本來就應接受來自公眾的監督和批評，而且微博上多得是，豈是只有浦志強一個人在罵？
就算是罵了又如何？難道這些人罵不得？比方說，其中有位85歲的申紀蘭女士，連續擔任中國全國人民代表超過半世紀，並且曾公開以自己從未投過反對票而自豪。按台灣標準，她早就是毫無問政能力、無法代表民意的「老賊」，在大陸也早有許多網民痛斥她為「舉手神器」：
大躍進她贊成，人民公社她贊成，文革她贊成，鬥劉少奇她贊成，鬥鄧小平她贊成。否定大躍進她贊成，否定人民公社她贊成，否定文革她贊成，平反劉少奇她贊成，平反鄧小平她贊成。
像這種尸位素餐、投票部隊和橡皮圖章般的「中央民意代表」，浦律師對她的職務表現有所嘲諷和批評，其實也只是「剛好」而已。況且，這些檢方聲稱被侮辱的官員和民意代表沒有一個出面指控，也從未舉證自己因為浦志強的微博而受到什麼損害。
向來接手別人不敢接的維權案件，曾經擔任艾未未、譚作人等人委任律師的浦志強，也曾義務為任建宇等十位（在薄熙來、王立軍主政重慶時）曾因言獲罪、被送勞動教養（簡稱「勞教」）的受害者辯護，為他們而不惜與不受限制的公權力對簿公堂，最終使他們恢復名譽和自由，並促成2013年底廢除了實施長達半世紀、惡名昭彰的「勞動教養（勞教）制度」。為了感念當年浦律師對他們伸出援手，這些因言論而遭勞教的小老百姓們曾在5月19日聯名發出聲明呼籲：「共同抵制文字獄對浦志強律師的迫害。」
於今，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宣判在即。很諷刺的是，「人民」法院幹的卻是一路迫害人民的勾當！人民的權利得不到司法保障，維權律師也同樣自身難保。多年來早已被當局視為眼中釘的浦志強律師，或許已是在劫難逃，要他願意配合演出「上央視公開道歉認罪」戲碼（以換取從輕發落）的可能性極低，無罪判決的可能性更是幾乎沒有，因為這根本不是什麼正常的法律案件，而是徹頭徹尾的政治迫害案件，不必冀望共產黨開的法院會對浦志強手下留情。司法，只是中國當局用來政治迫害維權律師的「刀把子」，浦志強不是唯一的，當然也不會最後一個。
不管有沒有用，就算明知沒有用，當人權受到赤裸裸的侵害時，外界的持續關注和發聲是必要的。在維權律師浦志強受到政治與司法迫害的此刻，歐美國家從政界到輿論界都表達了強烈關切的立場；反觀台灣，我們有一位學法律的總統馬英九，以及一位同樣學法律的準總統蔡英文，但他們兩位似乎都沒有打算關切中國大陸人權問題，也似乎沒有意願為浦志強律師等受到政治迫害者發聲，在「國際人權日」才剛剛過去的當下，實在是令人感到非常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