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 小麗民主教室
台灣、香港,不論在優勢的政經階層或民間社會都相互關連、彼此牽動,為了讓兩地的另類媒體、社運組織與社會大眾看見彼此,公庫提擬光影游擊最前線—華人另類媒體連結計劃,藉由兩地另類媒體記者移地互訪,瞭解彼此的議題、反思組織運作與困境,並且思索未來更緊密合作之可能。
文/公庫記者楊鵑如
2014年9月香港雨傘運動(又稱佔中),為了爭取公平選舉特首制度,數萬香港人上街包圍香港政府總部。這當中夾雜許多重要社會議題亟需被討論,例如香港土地開發議題、政府浪費公帑造「大白象工程」、青年學子的高等教育商品化、貧富差距、言論自由等等問題。有一位大專教師劉小麗深感年輕學子生活不易、底層人民生活更緊縮,從香港佔中運動開始時,一個人拿著大聲公在佔領區金鐘四處宣講,想要一同支持抗爭群眾。然後,她不只自己講,她也協助促進香港人之間的討論與對話,許多在街頭參與討論的陌生人幫她成立了「小麗民主教室」,即使佔中行動結束,「小麗民主教室」到現在還在四處開課,走入社區。
甚麼是大白象工程?
有一說是源於泰國。白象稀有珍貴不可殺,是泰國皇室的象徵,相傳若泰皇贈予一頭大白象,由於飼養費用昂貴,但又不能棄養或把大象殺掉,故往往令人付出昂貴代價。香港現正進行多項工程的情況,被批評猶如養了一頭大白象,付出昂貴的建造費,卻是沒有相應經濟效益的資產。
圖/香港獨立媒體
劉小麗是一位教授應用社會科學的大專講師,在隸屬於香港理工大學的香港專上學院任教副學士課程。她曾說教副學士是她開始思考要參與社會運動的契機。未能晉升高等教育的學生,只好自資就讀副學士學位,學費昂貴,背負學債,還不一定能銜接大學。副學士學生各有所長,通常較關心社會議題,卻在學歷與職場上較低人一等,讓小麗深感不平。
雨傘運動時,數萬人包圍香港政府總部附近區域,企圖讓香港執政者看到人民爭民主的決心。許多人來到地鐵站金鐘附近參與佔領行動,一群自發的大專院校教師組成「流動民主課室」,支援學聯學民發起的罷課不罷學行動,在立法會及添馬公園設置開放課室,為罷課學生及市民提供多元化的教學活動。
小麗感覺,很多人來到金鐘或旺角的佔領區只是靜靜的坐著,對香港社會議題並沒有深刻的了解。不過在佔中之初,「流動民主課室」的設立,慢慢讓佔領區形成人民間互動溝通頻繁的區域。抗爭持續升溫,警方用胡椒噴霧對付靜坐民眾,民眾僅僅是撐著雨傘阻擋的畫面震撼全世界。小麗也經歷了被暴力驅離的過程,但她卻不太害怕,她認為除了抗爭更重要的是港人的對話,小麗帶著大聲公走到旺角去,她說:「這裡的群眾很喜歡討論,居民大多是中年人,伯伯、叔叔喜歡講不滿的事情,有不同的意見。」
公庫團隊與小麗對談
Q:小麗如何與陌生人進行討論呢?
A:居民需要理性的討論與對話。我每天晚上跟他們討論,他們反應很熱烈,麥克風一拿給民眾,他們會講很久。一開始他們不懂怎麼討論議題,我就訓練他們彼此聆聽對話。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把他們的論點作一個概念化的整理,大叔不聽別人講,但會聽我的覆述,進而理解了別人的意思,討論氣氛就建立起來了。
民間公民教育是需要的,上一代長輩很難接收到完整教育機會,社會對話的概念與資料離他們很遙遠,大家沒有好好討論的態度跟習慣。即便是被警方清場,佔中行動告一段落,旺角的叔叔伯伯也叫我繼續來開講,我問他們為什麼每天都要來這裡?為什麼你們會被民主教室吸引?他們說沒試過談政治可以理性平靜的討論,也沒人教我們這些概念,他們覺得很有意思。因此佔領之後,我就有延續下去這些街頭討論行動。
在旺角,有一天警察清場了。留下很少、幾十個人。周圍有些『藍絲帶』、反佔中的人,很多人覺得藍絲是政府派來煽動群眾的。立場不同的藍絲總是來罵人,與參與佔中的民眾一口角起來恐怕會有衝突。我就跟民眾一起討論,問他們會不會害怕,還要堅持(佔領)嗎?一討論士氣就回來了,大家又可以好好的討論議題,使得現場冷靜,不怕藍絲的謾罵。(感覺是否有點熟悉?還記得場控姐苗博雅嗎?)
Q:「小麗民主教室」是你自己成立的嗎?
A:不是,都是別人幫我弄的。來聽講的人很多,有直播主、記者、工程師或攝影師,久了之後他們就幫我做網頁,甚至幫我成立Facebook頁面,告訴大家民主教室的時間、地點、議題,講完後還有照片。我原本有一條布條,有時沒拿出來還會被問怎麼沒拿。還有很多退休人士,家庭主婦、散工等,不固定的勞工也會來,居民會彼此通知聯繫。有一位華哥,中年裝修工人,因為經常來聽講,快一個月沒開工,他老婆說要跟他離婚。
Q:佔中行動後,「小麗民主教室」持續街頭演講的形式嗎?
A:街頭的參與很重要,即便只有數十人討論,圍觀的人、逛街的路人經過也可以聽得到,甚至可能會發現談論著他有興趣的議題。對於旺角的長輩也很方便,可以固定在街頭見面。然而,街頭參與不能只是一盤散沙、你我互相不了解,這樣運動無法持久。我想要好好組織民眾,把熱心參與的人民困在室內三小時、一星期兩次,歷經一年多,成為組織的成員,我都叫他們學生。
像最近香港正要選舉區議會議員,學生們就很熱心的分析社會狀況問題,傳播資訊,向大眾告知區議會選舉的意義,擺街站(擺椅子)告訴路過的人相關資料,大白象工程等議題。
佔中時,有各式各樣的人每天來聽我的課。佔領區的人群也圍成一圈一圈的,不同的人聚在一起討論。即使佔中結束後,現在會因應區議會選舉,與學生們流動在街上,每個區都去宣講。
Q:叔叔伯伯他們為什麼想來?還有其他原因嗎?
A:因為理性討論空間很少,香港人都很忙,有些持續當我工作人員的都是有正職工作的,也不是時間太多。他們認為從前自己沒有好好關注政治,戲稱自己是「港豬」,把香港弄成這樣,覺得自己是冷漠的人。有的人總說:一年前我是港豬啊!現在要好好的關心社會。有個叔叔以前是保皇黨、建至派的,還是政協,不相信泛民派。認為沒有人真誠的改變社會,大家都是自私的政客。佔中時聽到真心熱情的新一代青年發言,所以他覺得可以幫忙,每次都有來參與民主教室,也幫我很多。
Q:佔中行動後,「小麗民主教室」固定區域大多在哪?會被警察趕嗎?
A:每週日固定就在旺角的路邊、人行道上,週間也有。像現在因為選舉議題,我去每一區宣講,都會有警察會來查我身分證,我不給,罵一罵他們,就不來了(笑)。就是因為參與聚集的人太多了,所以就會來嚇嚇我們,說我們搞公眾活動,根據公安條例超過50人就怎樣怎樣…我都回應:如果真的超過你就來驅離我,現在我沒有犯法啊!(小麗從爽朗的口氣頓時變得很兇。)我就問他為何懷疑我,警方說有人投訴聲音太大,那我就把聲音降小,解決問題。若他們沒原因就帶走我,他們也麻煩。
Q:與「流動民主課室」運作上有什麼不一樣?
A:其實我們互相學習,但原來是很不一樣的,「流動民主課室」會安排講者講各種議題,講完就結束,我們是會跟民眾一起討論。但我後來也有請嘉賓來演講,傳遞大家一些概念與觀點,掌握一些能力。「流動民主課室」後來也會跟大家一起討論,就差不多了。
Q:有人來鬧場怎麼辦?
A:越鬧越有人聽啊!不認同的人他會提出他的意見,如果他罵你幾句,你就回應。旁人聽的時候, 如果你罵得不合理,旁人會幫我。有一個伯伯甚至是幾乎鼻子貼著鼻子的這麼近,幾乎要打我,群眾很擔心我,我就堅持的跟他講道理,伯伯被我說服了,群眾都很感動。
在旺角,有個中年人很兇問我:佔領的人是不是最霸道的、想幹嘛就幹嘛?都是因為你們(佔中),我的老闆虧損好幾百萬的港幣。我就解釋,人民逼不得已要用佔領的抗爭手段,是因為從前做了很多溫和的運動遊行,但政府都不理我們的訴求。而且政府每天都在虧損公帑,老百姓都是過苦難生活,你老闆虧損我們很抱歉,但是體制不公造成基層人民捱著艱辛的苦是不能等的。
情緒性發言都是可以討論的。在街頭,沒有一次是不能夠處理的,只有警察是不能處理的(笑)。在街頭討論都是直接、不客氣的,反正是真誠的,就可以討論的,我挺有信心的。
管:我有一次去銅鑼灣講過一次,講完後有人來批評我,後續討論很精彩。在香港最感動的是,完全陌生的人在街頭上討論,人跟人間的距離感被打破。就算我是講普通話,大家還是會認真的聽,也有外國學者用英文回應。我是覺得這是雨傘運動最成功的地方。
Q:雨傘運動前有參與其他運動嗎?
A:與夥伴組織「青年重奪未來」,討論大白象工程議題,參與第三跑道、高鐵、新界東北開發案抗爭等。我所任教的學生們其實很多都很關心社會議題,例如明報總編劉進圖被刺事件,有學生來問我發起靜坐行動如何?也有同事看我積極參與社運,後來會互相幫忙。學校也很支持,曾經有人向我任教的學校匿名投訴我,但是院長很保護我,因此不需要回應。
Q:有無遭遇灰心、挫折或阻礙?會不想辦下去嗎?
A:最大的挫折不是在民主教室,而是搞了蔓珠媒體。(2015年7月成立至今。定位為含有左翼路線但看不出是社運媒體。走溫情文藝路線,以切入群眾生活面向寫議題。「蔓珠」比喻轉化黑暗的力量重生。)我面對外面的行動不會挫折,而是組織內衝突才是運動者最挫折的。搞媒體組織超複雜,組織內部義工需要許多協調。
Q:台灣有許多社運力量投入選舉,你是否考慮過參選區議員?
A:我不想啊!但是會有伯伯逼我很緊啊(指督促參選)。很多人希望我在區議會選舉,因為我不想放棄學校工作,兩邊兼顧我兩邊都做不好,所以我不想。投入選舉跟做民主教室,一開始我覺得不同,但後來覺得差不多,如果區議會政治化的意義不再只是修補街道,其實也可以每個周末跟居民開論壇。我去了不同區域宣講,發現有很大差別,比較悠閒的居民會聽得很仔細,我說的都是政府金錢財務問題,政府浪費很多錢在大型建設工程上,他們會聽進去。若是去購物區、火車站,人們走得很急,不太留人的,大多是派派傳單。
「小麗,你好陽光喔!」這是公庫記者群們與小麗訪談完後的感想。雨傘運動後拉近了港人之間的距離,不只「小麗民主教室」,「流動民主課室」與佔領「鳩嗚」潮仍持續運作。只有討論還不夠,自己社區自己救,民間團體也推動《社區公民約章》運動,號召香港人積極參與政治,讓民主落實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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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動民主課室」
原本是因應2014年9月23日到9月26日香港學生罷課,一群自發的大專院校教師以及許多民間團體組織,支援學聯學民發起的罷課不罷學行動,在立法會及添馬公園設置開放課室,為罷課學生及市民提供多元化的教學活動。這個開放課室的目的,是幫助學生及市民更瞭解香港所面對的困境,分析民主及真普選對解決社會矛盾的重要性及限制。
除了支援罷課的大專老師之外,其它民間團體,包括人權及弱勢社群團體、藝術團體,以及個人如藝術工作者、社區組織者和其他專業人士,也紛紛加入教學的行列,提供多元的學習活動,包括座談會、導賞團、藝術或心靈工作坊、電影播放與討論等等。 佔領金鐘、旺角和銅鑼灣的75天期間,流動民主課室繼續在三個佔領區設置課室,開辦每次一小時的各式講座或其他學習活動,超過100多位教師義務授課。
*旺角「鳩嗚」潮
「鳩嗚」,為「購物」的普通話讀音的粵語諧音。雨傘運動時,旺角彌敦道一帶被佔領近兩個月後,終由警方借執行禁制令清場恢復交通,特首梁振英隨即呼籲市民前往消費幫助受影響商戶。許多素人、網民於是稱響應特首呼籲前往旺角「鳩嗚」,自發性的前往快閃,也會聚在一起討論,用不同方式表達訴求。警方為防佔領區再現,更以警棍、催淚水劑等驅散人群。
*推動《社區公民約章》運動
土地正義聯盟、流動民主教室及撐傘落區等多個民間團體發起社區公民約章運動,倡議香港人從社區自主參與政治。希望支持民主運動的市民成為「社區公民」,積極參與地方組織選舉,改造政治諮詢和決策過程,建立有意義的社區生活和新的政治文化,讓「真普選」和「命運自主」首先在社區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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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華人另類媒體連結計劃
香港佔中、雨傘運動 針對特首選舉制度訴求:「真普選 」、「廢除功能界別」、「廢除分組點票」。除了爭民主,更是階級問題。 香港特首選舉的問題在於一群有著類似立場、相同利益的人(選委會),選出一個保守、親中、注重資產階級利益的特首,這是多數香港人不能接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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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 |
香港回歸中國後,香港特首都是從立法會的選舉委員會(約1200人)選出。 |
2007年 |
中國人大常委表示,可考慮2017年由香港人投票普選特首。 |
2012年 |
第四屆香港特首選舉,選委會1193人以689票選出特首梁振英。 |
2014/6/20 |
香港民間進行公投,72萬人選出以「公民提名」方式產生特首候選人。梁振英說,「公民提名」方式不符合《香港基本法》規定。 |
2014/8/31 |
中國人大常委會決議,2017年的特首選舉,香港民間仍無權提名。 |
2014/9/22 |
香港專上學生聯會(學聯)與學民思潮發動學界罷課。要求當局確定公民提名權為2017年特首選舉方法,收回人大常委決議。 |
2014/9/26 |
香港專上學生聯會(學聯)與學民思潮率領群眾攻入政府總部旁的公民廣場,群眾持續包圍總部,佔中提早啟動。 |
2014/9/28 |
港警對數萬名群眾發射催淚彈,佔領民眾手持雨傘對抗催淚彈。
四大訴求:一、開放公民廣場以及添美道予群眾集會。二、梁振英以及政改三人組下台。三、收回人大決定。四、公民提名,必不可少;廢除立法會功能組別。 自此之後,每晚約聚集數十萬民眾佔領,最多達20萬人。雨傘運動佔領範圍超越中環區域。 |
2014/12/15 |
佔中持續79天,直到銅鑼灣佔領區被警方清空,因而做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