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瑞晨（彰化高中公民與社會科教師）
阿志個性細心、性格溫柔、氣質陰柔的「男生」，國小曾被同學長期取笑、捉弄，國中後，才知道那是性別霸凌。念國中時，因為導師特別重視班上的互動氛圍，透過言教與身教來教導同學何謂性別平等，營造一個友善的空間，同學們並不會排斥阿志，大家互動平和、自然，國中時期的阿志開朗許多。
阿志現在是高中生，就讀的學校曾是全臺前十名的省中，有很多知名傑出校友，除了特殊班級以外，只有男學生，大家戲稱是和尚學校。阿志並不那麼喜歡這個高中的氛圍，除了因為學校強調升學至上的思維外，還有就是整個學校的性別氛圍。
「雄壯！威武！嚴肅！剛直！安靜！堅強！確實！速決！沉著！忍耐！機警！勇敢！」學校要求各班集合前往操場時，必須呼喊著這樣的精神答數口號，會列入班級生活競賽的計分之中，彷彿在當兵一樣。
- 「斷背山會這樣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們想嘛，牛仔都是男的，放牧生活中身邊只有畜牲和男人，總是有些生理需求，難道要跟這些動物嗎？回到家裡之後，就正常地跟女人生活。」一名男性教師W老師開著這樣的玩笑，班上絕大多數同學笑了，但是這讓某些同學很不舒服。
- 「老師，你這個玩笑很不好笑！」阿志很想跟W老師說，但他不想得罪老師，忍住這股衝動。
- 「你們知道葉永鋕嗎？他是一個比較陰柔的男生，同學會在他上廁所的時候捉弄他，看看他有沒有『雞雞』，所以他都是趁上課時舉手說要去上廁所，直到國三那年有次上廁所之後，就再也沒回來了…後來他被發現倒在學校廁所血泊中，過世了…法院認定死因是滑倒而昏厥，倒下時撞傷而失血過多。」「如果葉永鋕沒有長期被同學性霸凌，他需要都是趁上課的時候上廁所嗎？如果被及時發現，他會死亡嗎？各位想想…」女老師S說著。
阿志對於這位也是「阿ㄓˋ」的際遇感到同理與同情，讓他想起自己國小的經歷，只能慶幸自己國中時遇到了一個好導師。
- 「校園的空間配置也能反映出我們是否重視性別平等，你們有沒有發現我們學校女廁都集中在某些教學大樓，但你們這棟和隔壁棟就沒有，可是學校的女老師又比男老師多。這個問題我們向學校相關處室反應好幾年了，一直沒有好好解決。」「況且，傳統的男、女廁二分法，忽視了其他性別的人，且男廁的設計也可發現我們這個社會對於男性的身體隱私並不是那麼重視，女生都有隔間，但是男生的小便斗卻又是如此容易被窺視。」S老師又說道。
阿志聽到這段話，點頭如搗蒜。他很喜歡S老師，因為她總是能帶領大家用不同的眼光去思考一些人們習以為常的事物。
每次上游泳課前與課後的下課時間，不管老師是否還在教室，有些同學就直接在教室裡或體育館換泳褲，有的人會用圍巾，甚至有人會到角落或牆邊，背對大家直接換穿，讓阿志感到很害羞，但他不能表現出害羞的樣子，因為聽說有一個學長這樣就被大家捉弄，說他是「娘炮」、「死gay」。
學校裡也有其他陰柔的「男生」，因為比較有話聊，所以有好幾位都參加同個社團，也因此這社團就會被戲稱是「人妖團」，社團指導老師為了避免社員們被欺負，便要求在社團活動時間大家不可以「太三八」、「娘娘腔」，要中性或是稍微剛性一點。
隔壁班阿昊是阿志小學的同班同學，小時候也常被欺負、戲稱「娘娘腔」、「不Man」，所以兩人小時是同病相憐。但是阿昊現在練得一身肌肉、並曬了古銅色的皮膚，看起來「很Man」。
- 「你為什麼要練成這樣啊？」阿志問。
- 「不只是身材練好，而且我在大家面前要裝作有點陽剛，就是為了避免被欺負」阿昊如此回答。
- 「我也是盡可能不要有點『娘』的樣子，不然會被欺負。唉…公民課不是有教性別多元、性別平等嗎？怎麼大家都做不到…」阿志嘆。
- 「那些概念大家大多是學來應付考試的啦！」阿昊批評著。
- 「真不知道那些挺多元成家的人在想什麼！如果同性戀是正常的，那人類就會絕種了！」「婚姻制度是異性戀人類發展出來的，確保繁衍不會有問題，例如禁止近親婚、確保血親關係等。多元成家法案會破壞婚姻制度的意義，我非常尊重同性戀，但是婚姻是很神聖的，且關係到兩個家族，絕非兩個人而已！應該審慎地面對。」H老師課堂上說。
阿志私下問H老師婚姻制度的意義為何？同性戀婚姻又如何會打破親系關係？但H老師給阿志一個網站─OO盟，要阿志先回去看看，再來討論。可是阿志看了之後，只是更加疑惑當中的邏輯關係。
一天，班上的小林難過地回到班上，心思細膩的阿志見狀便上前關心。
- 「L老師剛剛找我去，她說關心我的狀況，因為有些同學嘲笑我喜歡某某同學，她提醒我不要喜歡誰就太獻殷勤，不然容易被欺負，也會造成對方困擾。」小林難過道。
- 「可是喜歡一個人並沒有錯啊，而且L老師不也一直強調同性戀並不是疾病，也不是錯的，要尊重嗎？」阿志說。
- 「L老師是關心我啦，我相信她是尊重同性戀的，她是提醒我，避免我被欺負。她就是為了幫我，所以才找我私下談這件事情，避免我『被出櫃』，只是，我還是覺得很怪，也覺得難過。」小林回答。
- 「可是，老師應該是制止或糾正那些欺負你的同學，怎麼會是要求你？」阿志說。
- 「可能是因為這是男校吧…唉呀…我不知道啦…我心情不好，謝謝你的關心，我們改天再講好不好…」小林回答。
寒假了，阿宏跟幾位國中同班同學聚會，他跟大家分享著以上種種。
- 一位女同學小蕾也抱怨著，「我們學校也是一堆莫名其妙的事，像是我們的制服，白色上衣，濕掉就變透明，夏天又容易出汗，害我們很多人出校門還要穿制服外套，明明就很熱！而且還有班導規定，胸罩一律必須是白色的，而且還要穿一件無袖背心再穿制服，說我們明星學校女生應該要端莊嫻淑，不可以讓人覺得不雅，而且比較安全。拜託！危險的是我們的穿著還是歹徒？況且制服白色的也是學校規定的啊！」「而且還有規定夏天一定要穿裙子或長褲，我們就爭取要穿運動短褲啊，舒服又比較不會曝光，但每次向學校提案，都被否決。還有一個老師說什麼會露出臀型，引起遐想。裙子才更危險吧！每次上學或放學穿裙都要顧前顧後的，風大時要一手揹書包、一隻手壓裙，風大又遇下雨就超麻煩的！」小蕾越講越氣，「還有啊，我就是好動、喜歡運動，動作就不文雅啊，還有老師跟我說『妳可不可以秀氣、文雅一點？』難道女生就一定要那個樣子？」
- 跟小蕾同校的小芃說，「我們班導還管感情，要我們跟你們學校的學生互動要保持『正確』的關係，說我們家長含辛茹苦地栽培我們來念第一志願的女校，就是希望我們好好念書、心無旁鶩，不要辜負父母期望。然後只要發現有人跟別校的男生曖昧或談戀愛的，就會打電話跟家長講一堆危言聳聽的話，並且經常找那女生去談話，確定沒有談戀愛了才可放手。」「後來啊，就有同學反彈，也有家長表示並不反對孩子高中談戀愛，於是我們導師才妥協，她說只要家長打電話或寫同意書來跟老師講，她就不干涉。」
- 眾人聽完小芃說完後，異口同聲地說：「太誇張了！」
我坐在店裡聽著隔壁桌的高中生們討論地如此起勁，還好他們不知道我是老師，所以才能如此暢所欲言，也才能讓我知道這些真實的高中生心聲。我反思著，校園中還沒有達到真正的性別平等，而這樣的環境又如何能培養出有性別平等意識的公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