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言語道斷
我叫圖丹歐珠，我想和即將死去的自己說
做為一名圖伯特的暮年老人
離世的時候
我想乘願而去
至少點燃自己，以骨為柴，以肉為脂
祈求
我深愛的兄弟姊妹們
能得來幸福
我是這樣的一個人啊
未婚，沒有後代，一生困苦
我的朋友們總說，
彷彿你溫馴地走過整座青藏高原
四十年日復一日
步履蹣跚地在無盡的山路
也許盡頭是自由
如那年佛陀，以身飼獅
我靜默地從搖曳的火光
望見自己的倒影
我叫圖丹歐珠，我不要有來生
請允許我死時不要轉世
絕食的時候會想起
活著其實也不剩下什麼
我和即將死去的自己說
那些走過的路，委實不夠長更不夠遠
去年從達蘭薩拉到德里
預知自己即將死亡
只是不知道會以何種形式
在自由到來前
我不想轉世，
使來生延續此生的遺憾
我忘記了如何活著
但記得現在怎麼死去
六百萬的藏人兄弟姊妹們
我們團聚再抬起彼此的頭
看著雪山之巔的晨曦
雙手合十
托缽僧的掌心向上，我終生
穿上絳紅的僧衣祈禱
此後萬年，我將焦膚烈骨與天地同在
我叫圖丹歐珠，我絕無半點悔意
我祈求世界和平
祈求達賴尊者回歸故土
祈求雪域的陽光升起，雪獅歸來
圖伯特化為烈焰的一瞬
雪地融化
無聲燙人的火苗
前仆後繼，一叢又一叢
我看到了我的掌紋，如點燃芒草般短暫燒成
白晝，
隕墜的流火，劃過高原的長夜
我哪裡也不去
我是圖伯特人，不是西藏人
我和即將死去的自己說
不要驚惶
我們圖伯特是一個很美麗的國家
我死了，你值得活著
當更多更多的我成為火炬，驅散雲翳
足以讓堅冰熔解
在高原稀薄的空氣中生存搖曳
我想，你應該要活著
你們每一個人，都將是我的來生
如為自由，得證大道
歷經千劫百難，不再輪迴
我叫圖丹歐珠，後來我才知道
日子過了那麼久
在漫長的雪地裡，你不停哭嚎
一把又一把的澆熄的火炬
讓呼聲更加響亮,呼吸更加稀薄
所有燃燒的日子,都在
地圖上的一隅焦掉
最近天氣不再那麼地冷
我要和即將活下去的你說
抱歉
抱歉沒有辦法為你做的更多
以為死去很難,活著便是容易
那些走過的路,委實不夠長更不夠遠
我是圖伯特人
一路走來有不停落下的雪
也有不停點燃的火
—
註 1：圖丹歐珠，在西藏抗暴三十週年紀念日中，為第二批絕食候補者，他以自焚的方式表達自己捍衛西藏民族自由和尊嚴的決心。1998 年 4 月 29 日，過世於新德里醫院。為了紀念和緬懷以圖丹歐珠為首，所有為民族自由事業付出生命代價的先烈們，西藏青年會在2009 年 4 月 29 日,將 4 月 29 日制定為「西藏愛國英雄紀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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