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盧駿逸 (光合人文教育工作室)
「那個怪怪的人一直跟著我們,還一直問我們名字,好可怕!」小孩在筆記本裡,記下大意如上的句子。
在蘇澳,我們遇見了一位年輕男子。男子一直跟著我們,頻繁向我們小組裡不同的對象搭訕。小女孩們有點害怕,因為我們大多是小女孩,於是我也暗暗提起小心,留意小孩有沒有落單。
「你們要小心那個人,」麵店的老闆好心地小聲提醒我們:「他有時候會做出歇斯底里的事情,對大人是還好,不過你們有小孩,要小心。」
隨著男子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展現自己的樣子、麵店老闆的解釋、路人的眼光,我終於稍稍看清他的面貌。
他大概就是個「仙人」。
「現代化過程,農村仍有不變的人事,一群脫離世俗的仙人,是不負擔任何期待,生活在庄內雲遊的精神異常者,『仙人遊庄』刻劃了三位仙人的日常,幫忙辦桌掃地,或是露宿在外受庄內鄰舍照應,再真實不過的活著。」
「仙人的現實是農村無能為力的放縱和包容,也是農村尚存自由和孤獨的象徵。」
— 〈招魂喚「我庄」:聽生祥樂隊有感〉
我想起我過世的「阿北」也是個仙人。小的時候,都是他在陪我玩。
在舊市場邊吃飯時,仙人跟了過來。看著孩子們的擔憂,我決定開誠布公地和仙人說明我們的狀況,請求他的協助。
我:「我跟你說,你一直這樣跟著我們,我們覺得害怕。」
仙:「我…我知道,是因為疏離感。」
我:「嗯。你一直這樣跟著我們,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我們很願意幫助你,但我們也不希望覺得害怕。」
仙:「呃,沒有,沒什麼事情。不好意思。」
我:「不會。」
仙:「呃,那,掰掰。」
我:「再見。」
仙人走了,孩子們還在喃喃唸著「怪人」、「怪怪的」。
我招了孩子們過來,說:「你們知道有的客家庄會怎麼叫這種人嗎?」
孩子們搖搖頭。
我說:「叫做仙人。」
孩子們瞪大了眼睛。
「仙人跟我們『凡人』不一樣。我們覺得害怕的事情,他可能不怕;我們覺得重要的事情,他可能覺得不重要。反過來也是。他活在另外一個世界,跟我們『凡人』不同的世界。」
我向孩子們說了剛才麵店老闆跟我說的那段話,試著向孩子們解釋仙人的處境:「他很有可能只是想要跟其他人好好說話,鎮上的人都知道他,但不跟他說話,跟他保持距離,把他當成有病的人。所以,當他遇到我們,我們不認識他,會跟他好好講話,那麼,他可能就會像這樣想要一直跟著我們。」
「當然,我們要很注意我們的安全,像是剛才我其實一直有在注意你們有沒有落單。」
「不過,你們試著想想看,把這樣的人叫做『神經病』、『怪人』,跟把這樣的人喚做『仙人』,哪一種比較溫柔?比較讓我們、讓他感到舒服?」
稍晚些,雅欣跟我們說仙人跟他說的話:「我跟同年齡的人相處得都不太好,只有跟小孩相處的時候,就比較能夠講話。」
下一次遇到「仙人遊庄」的時候,我們雖然免不了提著三分小心,但還有七分,大概會是更溫柔的人。
(原文刊載於光合人文教育工作室:〈孩子遇見「仙人遊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