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慈偉（廢除死刑推動聯盟法務主任）
肯亞跨國電信詐騙集團案鬧得沸沸揚揚。法務部長羅瑩雪於接受立委黃國昌質詢時，竟對先前「台人在巴拿馬遭遣送古巴後自殺」一事的後續發展為何，直接輕描淡寫地回答「然後他就死掉了」。於是乎，這句「然後他就死掉了」即引發各界議論及抨擊，臉書上更有網友因此發起了「然後他就死掉了」造句大賽。
「然後他就死掉了」造句比賽
譬如有網友造句「好好的人去當兵，然後他就死掉了。」依此諷刺「國防布」下的軍人死亡悲劇及黑暗面（如洪仲丘案）；也有以「一個男同學下課前去上廁所，然後他就死掉了。」此一造句強調邊緣者的霸凌夢靨（如「玫瑰少年」葉永鋕案）；另也有人以「有一個人被約去台大，然後他就死掉了。」強調白色恐怖一直是台灣社會無法撫平的傷痛，當時很多專業人士都未能逃出這場死劫，有些人是在被約談後人間消失，連屍體都找不到，有些人甚至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而死，讓家屬們感到憤憤不平。
在網路上用各種嘲諷的造句的同時，我認為羅瑩雪的失言風波，不應僅是停留在「然後他就死掉了」造句比賽而已，而應讓社會省思的是：一直以來我們政府官員的態度，以及探討其背後的司法、社會等問題。
「羅瑩雪、法務部長、中國、紅色通緝令、人命、死亡、公安」這幾個關鍵字，再加上今天是4月29日，不禁令人想起，兩年前被死刑執行的杜氏兄弟。
疑點重重的杜氏兄弟案
讓我們複習一下杜氏兄弟的案子吧。杜氏父子三人被控於中國廣東強盜殺害五人，台南地院一審就殺人強盜部分判決三人無罪（見下表），二審之後卻均判有罪，且判處死刑。六次更審後，2012年杜氏兄弟死刑確定（杜父已在看守所中死亡）。相關法律學者專家、民間團體第一時間就這個案件即明確指出相關的嚴重瑕疵：審判時問不到證人、看不到物證、判決確定的依據是中國公安所做的筆錄和鑑定書、相關書類及證據都沒有機會在台灣法庭被檢驗。
從上表不難看出，本案檢察官起訴及最高法院判決杜氏兄弟死刑的依據，大多數來自於中國廣東省公安局製作的鑑定書及筆錄。不過，這些來自公安的「證據」，正是疑點重重以及檢辯雙方爭執不休的重點所在。
譬如，於該案中所謂的中國「證人」，其證詞前後不一致，此本應透過交互詰問制度來釐清事實，而且，該證詞是中途被「補進」，可見當時中國找得到該證人，但之後台灣法院卻無傳喚各該證人；又如，我國最高法院認為本案中證物之照片及相關鑑驗通知書已足以表徵證物之同一性，但這其實會侵害被告防禦權，因為在許多情況下，物證的提示仍有其重要性，何況本案的物證並沒有移送的困難；再如，有關於證據驗真的部分，我國最高法院認為中國鑑定人具資格且有台灣鑑定人背書，而相關報告均為特信性文書，屬傳聞例外，不過 ，中國鑑定水準不等於個案特定鑑定報告的證據能力，而個案鑑定報告是否為可類推適用我國刑事訴訟法傳聞例外的特信性文書也有疑義。
中國法治很進步？公安筆錄也都相當可信？
縱然相關學者專家、民間團體從法律面、冤案救援面已明確指出這些公安筆錄和鑑定之可信度疑義。但不論如何，將杜氏父子三人判處死刑定讞的我國最高法院，還是信了。甚而，最高法院於該案定讞判決中還表示「中國的法治已經很進步了」、「中國公安所做的筆錄也都非常可信」，因此，均可作為判決死刑的證據：
大陸地區已於西元一九七九年七月間，公布施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嗣於西元一九九六年又對上述刑事訴訟法作大幅度修正，其修正內涵兼顧打擊犯罪與保護人權，並重視實體法之貫徹與程序法之遵守，雖非完美無瑕，但對訴訟之公正性與人權保障方面已有明顯進步，故該地區之法治環境及刑事訴訟制度，已有可資信賴之水準。……付光選在雅瑤派出所偵查員及大瀝分局刑警隊詢問時所製作之筆錄，係於可信之特別情況下所製作，且為證明犯罪事實存否所必要，乃類推適用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九條之三第三款規定，而承認其證據能力，尚難遽指為違法。
〜最高法院101年台上字900號刑事判決
2012年，杜氏兄弟的死刑判決就這麼定讞了。
太陽花後的死刑執行
2013年馬王政爭不久後，羅瑩雪就任法務部長。羅瑩雪任法務部長時，緊接著2014年3月就發生了太陽花學運，法務部趁太陽花學運剛結束不久即執行死刑，欲以此挽救馬政府低落的民意支持度，其中即執行了杜氏兄弟，然後杜氏兄弟就死掉了。
事實上，於該次執行死刑消息風聲出現時，尤美女立法委員就曾打電話詢問部長：「是否真的要執行死刑？一些可能有冤、還在救援的案件如杜氏兄弟案是否可槍下留人？」當時羅部長否認要執行死刑，並表示判決已確定，沒有冤案存在，更強調「實質正義比程序正義重要！就是你們這些人一直高喊正當法律程序，壞人才會逍遙法外！」
眾多學者專家及實務界法官認為本案確實疑雲重重，也皆曾公開投書呼籲法務部槍下留人，當時冤獄平反協會亦正在審查案件。各方提醒羅部長執行死刑務必謹慎，但羅部長對於各界善意提醒依然是置之不理，堅持簽署執行令，處決杜氏兄弟。於該次死刑執行後，法務部隨即召開記者會否認槍決轉移焦點乙事，羅部長並強調「曾看到星雲法師的開示，完全信任、接受他的說法，這次執行死刑，做的很安心。」
或許對羅部長來講，「然後他就死掉了」這句話，就真的只是一句話，而非一條人命。或許杜氏兄弟對她來講，也只是一個案件，而非兩條人命。順著這樣的脈絡和思維，當我們的法務部長後來又講出「泰國人只會說泰文」、「犯罪人無人權」此般經典名句，或許也就不是那麼難以想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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