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耕雨讀|見證大轉捩時代的台灣

文 / 向陽 (台北教育大學台文所教授)

知名攝影家、紀錄片導演許伯鑫於解嚴後進入自立晚報系，擔任攝影記者，面對1987年解嚴後的大轉捩時代，他用記者的敏銳、攝影工作者的快門，還有一顆懷抱台灣民主夢想的滾熱的心，在街頭、議會和各種此起彼落的社會運動場合，紀錄並且見證了大轉捩時代的台灣人民與土地的臉顏。

這本紀實攝影集《衝撞世代：由街頭運動見證台灣民主歷史的重要時刻》，不僅為我們留下了可貴的紀實攝影，讓我們得以重新回顧解嚴至今台灣的民主發展歷程；同時也讓我們通過這些圖像，重溫了從威權邁向自由開放的集體記憶。一如他在本書〈自序〉中所言，這些黑白照片「就如時光膠囊一樣，它發揮觸媒作用，讓當年人民在街頭示威遊行的時代記憶甦醒過來」，並且提醒我們，感念眾多前行者為今日台灣民主所做出的貢獻，繼續前行，打造台灣成為公理與正義得以彰顯的國家。

這是一本珍貴的台灣民主運動影像備忘錄。從國會全面改選的運動開始，許伯鑫用快門捕捉了當年「萬年國會」中那些老代表在立法院、國民大會中的各種荒謬剪影，在野黨代表衝撞議場，率領民眾包圍中山堂，要求國會全面改選的圖像；街頭則是民眾上街，赤手空拳衝撞威權機器；軍警嚴陣以待，鐵蒺藜上飄蕩人民聲音的布條……。許伯鑫在這本攝影集中，如實地，並且銳利地用快門留下了當年從議會到街頭的各種民主運動，他秉持記者的紀實天職，出入於充滿採訪危險的現場，從國會全面改選、黑名單返鄉、平反二二八、五二○農民上街、野百合學運，蜂起的各種社會運動(勞運、反核、原住民還我土地、還我客語、教育改革)，到總統直選、媒體改革等，幾乎無役不與，這才留下了這一批珍貴的影像史料，讓台灣的民主運動不僅止於文字記載，而同時以鮮活的影像留存於歷史長廊之中。

這也是一本一個傑出攝影記者的紀實攝影佳作集。許伯鑫作為解嚴後的攝影記者，在滿足報社每日必須的新聞攝影責任的同時，還以銳利的快門捕捉了解嚴後台灣社會的整體感覺結構。他的快門不僅捕捉檯面上的政治人物，也突出了眾多無名無姓的台灣人民的焦慮、憤怒和吶喊；不僅拍下各色各樣的民主運動的關鍵畫面，也拍出了一個大轉捩年代的社會容顏。從數萬張照片中精挑細選，收入本書中的圖像，因此不只是新聞圖片，更是一位攝影工作者對台灣從威權到民主的轉型過程的詮釋。

許伯鑫的紀實攝影，傳達出了他對台灣人民與土地的關切，從老農到學生、從工人到原住民、從學者到記者……，他的鏡頭，總是流洩出對於被壓迫者、被扭曲者和被凌辱者的強烈關注；他的拍攝角度，總是站在台灣人民的這一方，抓住了一個大轉捩時代的搏動的心跳，表現了一個紀實攝影家的現實美學，其中有悲憫、同情，更多的是參與與實踐。

我與許伯鑫是自立報系同事，1988年自立報系創刊《自立早報》之際，我擔任《自立晚報》總編輯，許伯鑫和攝影組的一群青年攝影記者必須同時為兩報供稿，工時漫長，負荷壓力極大，但包括他在內的這群攝影記者毫不以為苦，他們從早上到晚上，在各種新聞現場進出、守候，回到報社，進入暗房洗出照片，交到編輯檯，遇有突發事件，隨即整裝而出。這樣的工作經驗，使得許伯鑫從一個對新聞尚無概念的新人很快就進入軌道，成為表現甚佳的攝影記者；加上解嚴後的自立報系，面對兩大報的競爭，堅持獨立報業的立場，從文字到攝影、從新聞到副刊，都力圖表現社會真實，傳揚台灣優先的理念，同事之間相互蘊染，對於當時的大轉捩時代更有投入其中、參與其中的使命感。

許伯鑫的這本攝影集，讓我彷彿也重回那個年代的現場，重溫當年自立報系記者「不信公義喚不回」的豪情與堅持。這本攝影集，因此也可以說是一個獨立報業記者的圖像回憶錄，洋溢著台灣民主運動下的獨立媒體精神，留存了報禁解除之後到報社解體的期間，自立報系作為台灣社會守護者、公共領域實踐者的真實影像。

我很高興在離開媒體多年之後，仍能以老友的身分，展讀許伯鑫的這本紀實攝影。這些珍貴的影像，以黑白攝影的方式呈現，乾淨、俐落而又深刻地重現了1987解除戒嚴之後的台灣容顏，既為台灣民運提供備忘影像，為台灣紀實攝影的成果再創佳績，也為台灣圖像新聞史留下了可貴的史料。走過那個大轉捩時代的讀者，以及今日仍在為台灣民主發展奮鬥的讀者，都不宜錯過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