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香巴拉電音節(Shambhala Festival)臉書網宣,這是一個有用藥安全措施(測藥)的活動(不過喝酒不被允許、會沒收)。
文/宋瑞文(舊名宋竑廣)
大凡用藥議題(有的人會堅持要叫吸毒)出現在同志討論區時,往往會出現非議;另一方面,追求同志權益的呼聲,很少落在用藥同志身上,或從用藥同志的角度去思考,然而,只要是同志,就有應用同志權益的機會,用藥同志亦然。本文將訪問一位長期關心人權與用藥議題的同志、小武(化名),帶大家一窺用藥議題與同志權益之間的交集。
來自白馬王子的毒蘋果
「警察在同志交友軟體上釣魚(伺機逮捕用藥同志)時,會用假(帥哥)照片吸引同志嗎?」「警察裡就有帥哥了啊。」對小武的訪談,居然從帥警察開始聊起,「(用藥同志)為了不被抓到,會要開視訊驗證、要求呼煙啊...」「那警察可以用電子煙裝一下(煙霧效果),還是要跟茶道一樣,整套搬演起來才算過關?」「啊,還會要求露屌!」
所謂(網路)釣魚的辦案方式,是指警察在網路上偽裝成犯罪關係人,例如在性交易是嫖客或性工作者,在用藥裡是用藥者或藥頭(賣娛樂用藥的人),吸引相關人等上勾,向來有很大的爭議,曾有軍人欲在網路買春,遭遇女警偽裝的援交妹而被補,事後羞愧自殺。
「若遇到(其實是警察的)帥哥邀約用藥,說不定一時寂寞,不用藥也去用了。」「是有聽過類似的事。」「去年不是才有新聞說警察為了治安露屌,搜證破獲男男按摩店嗎?顯然露屌也不見得是圈內人,只是跑去UT(網路聊天室)露屌、留下國內IP的話,搞不好還被其他警察舉報。」以往曾有利用釣魚手法辦案的警察向NGO投書,因為被上級要求兩倍績效,「放下良心與尊嚴」。
因為被網路釣魚戕害的民眾不分同性戀異性戀,以往同志團體也抗議過,甚至做過自救辦法整理,但畢竟這樣爭議的手法尚未絕跡,男同志若在UT同志網之類的場所遇到白馬王子,而且約見面時要求用藥,那即便露屌,追求前還是多想一下,打通電話向反詐騙專線詢問(咦?)比較好。
「(男異性戀)警察跑來同志空間(男男按摩店、同志網路聊天室),這裡面的種種情慾互動,從未向男異性戀招手,但異男穿上警裝後,帶來國家暴力闖入、也帶來媒體的窺看獵奇。在警察與媒體如此破壞男同情慾空間後,還要聽異男直呼『感覺真的很怪異』、『無法忍受』,會覺得超得便宜還賣乖。」「你這樣講我們好像電影《阿凡達》裡的原住民,人家露屌我們付出肉體真情卻換到絕情。」
「基層員警勤務重、扣苛多,為顧生活只好不斷拚業績,而毒品案件的積分多、甚至對績效差者會有懲處機制(參閱102年重要警政工作計畫),因此逼得員警只好釣同志。」「希望對同志友善的政治人物,可以透過質詢等方式加以指正。」
即便有警察露屌失身,在他們緝毒的代價裡,恐怕還算輕微的。小武提到緝毒電影「門徒」裡的一段:香港海關督察因為貪功,在搗破煉毒工廠時,被人用斧頭斬手──象徵著警察也有迷失、受傷的可能。在現實裡,一樣為了貪功,有的警察硬塞錢給同志聊天室裡的用藥者,使之從持有變成轉讓(罪刑會加重);還有警察「養藥頭抓毒蟲」,失去進學資格,被送進看守所,自毀前程。
「被硬塞錢的用藥同志說,他沒主動把搖頭丸給員警看,而是員警硬把他手上一包衛生紙搶過來,再塞給他一張500元,接著埋伏四周的四五名警察便衝過來將他壓制住。」小武補充,釣魚玩藥男同志的一個特殊性是,在毒品辦案積分多、用藥者常常不熟法律程序等情況下,時常演變成教唆犯罪。
姑且不論上述的極端例子,平時緝毒新聞不斷,可見警力成本不小,只是問題解決了多少呢?聯合國前秘書長安南認為,過去50多年各國打擊毒品徒然帶來暴力、貪污與社會動盪。同樣的警力投入,用在緝拿動搖國本的經濟犯等其他罪犯,或許對社會更有幫助。
「其實,大多數吸毒者並不需要治療。而是需要給他們提供多種方法,來减低他們持續使用毒品的危害,或减低毒品使用對他們本身以及他人的危害。」───國際減害聯盟(Harm Reduction International)
三重出櫃的同志少年
如果要為小武提供的第二個用藥同志、阿凱(化名)的故事,做個比喻的話,或許可以這麼寫:警察在網路釣魚之後,沒有資源的小魚,為了避免上勾,於是潛到更加遠離水面的暗流之中。
同志青少年阿凱,原本和家庭的關係薄弱,基本上靠援交過日子,而後感染了HIV。某天在網路上攬客時,遭遇網路釣魚,因為政府系統的通知,他一下子讓家裡知道三件有污名的事情:同志、HIV+與援交,等於三重出櫃,自此被家裡斷絕關係,進了一般的青少年庇護中心。
由於感染HIV的緣故,阿凱在庇護中心被隔離,連HIV基本知識都缺乏的他,無法接受周圍的排斥,當然又逃了出去。而因為在網路援交有過被釣魚的經驗,且導致孤絕的處境,他也不敢重操舊業,於是輾轉到了經營用藥趴場(性愛集會)的藥頭(賣娛樂用藥的人)那裡,成為趴場裡的肉體亮點,吸引他人買藥進場,藉此換得三餐飽暖。
從阿凱的故事可以知道,至少有幾件社會工作是不足的。同志與HIV的不被理解,導致他在原生家庭和庇護中心都過不下去;警察透過爭議的網路釣魚手法緝拿私娼,斷了他獨力維生的後路。反過來說,如果友善教育普遍,或者能有具備庇護功能的同志青少年中心,阿凱不致於接二連三地遭到排斥,必須依賴趴場藥頭維生。
「像阿凱這樣的未成年人,若在網路張貼文章公開攬客,基於保護原則,雖不至於面臨鉅額罰款(成年人找援交才會),但被強制輔導安置可能更慘,近幾年便發生過幾起援交少女為逃離安置中心,結果墜樓摔死的慘案。」
除了同志、HIV+與援交三種不利處境,到用藥趴場工作的阿凱,還有一樣攸關性命的風險,那就是關於用藥安全的知識。在2005年,誤把PMMA(一種安非他命)當作MDMA(搖頭丸成分)食用後,死了八個人。
在部份國家,政府為了減少娛樂用藥帶來的健康危害,會推廣安全用藥的知識與服務,例如注意劑量(例如k他命導致漏尿,在既有的調查與案例裡,使用者用量非常之重。)、了解藥品特性、避免藥酒併用、避免混藥、測藥(檢測藥品成份品質)等等,但這樣的減害政策,在台灣恐怕被認為在鼓勵用藥,接受程度有限。假設,同志與愛滋的友善教育距離台灣社會還有十哩路,那減害宣導恐怕還遠在天邊。
此外,據國際減害聯盟在聯合國的報告(見下方影片),減害措施對愛滋防疫有極大幫助。「每年有高達一千億美元的預算,投注在控制藥品氾濫的執法上;然而,國際藥品減害組織近年來的研究顯示,若能將全球控制藥品的執法預算拿出7.5%,投注在藥品減害上,在2030年之前,可以降低90%以上因HIV而死的數字以及新增感染人數。」(完整譯文附於文末)
*影片:國際減害聯盟於聯合國高階會議就愛滋預防議題發言(可開啟英文字幕)。
婚姻平權與藥頭同志
關於同性婚姻的宣傳,往往有同性伴侶之間不離不棄的感人故事,接下來小武提供的一對藥頭同性伴侶故事,正具備著這樣的傳統美德。楊過與小龍(化名)是一對兼賣藥的同性伴侶,而小龍因賣藥面臨牢獄之災,楊過為了救夫,為了負擔大筆的訴訟費用,只好賣更多的藥,而且因為擔心日後萬一小龍身陷囹圄,為得到最優先探監權,便特別去做陽光註記(同性伴侶登記制)。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要一起攜手白頭的小龍啊...」自從小龍出事後,倆人對彼此的稱謂更加親密互依,書信訊息宛如文學作品,楊過更有不得不的愛情犧牲。由於圈內用藥助性的風氣使然,藥頭要拓展業績時,陪睡是個方便法門,楊過小龍本是封閉式關係,互負性忠貞義務的情侶,但為了扛起家計、為夫覓得一線生機,楊過也只能放下堅持,懷抱著對小龍的愧疚,死命賺錢救夫脫困。這般為愛亂世的膽魄,一如水淹金山寺的白蛇素貞。
從社會制度面檢視這段愛情故事,至少有兩點可以再努力,一是眾人矢志追求的婚姻平權。每個人都有相愛的權利,另一半入院卻不便探望會很心酸,入監卻不便探望也很心酸;二是專業的法律扶助,如果小龍能有熟悉用藥議題的訴訟扶助,楊過自然也不必為錢奔走。退一步說,即便站在反毒立場,加強與擴充法律扶助的範圍,都是減少社會成本所需的公共投資。
*加拿大廣播公司CBC NEWS報導,香巴拉音樂節安全用藥(測藥)政策,在適當的措施下,該音樂節18年來只有一個用藥相關死亡案例(可開啟英文字幕)。
次文化 公關炮
「同志藥趴比較容易伴隨性行為。異性戀藥趴蠻多就只是純聊天。」「大概是兩邊對性愛的門檻有差吧。」在被問到同志藥趴的特色時,小武做出了這樣的回答,他表示,部份藥趴基本上存在著用藥等於同意性交的潛規則,但異性戀之間若有性愛糾紛,往往無法大事化小,還伴隨著嚴重的司法後果。
「有時同志藥趴還會有『公關炮』,就是其實對對方沒興趣,但為了不掃興與做個人情,無傷大雅地配合對方做一下。」「所以以後如果遇到『他不愛我又為什麼要跟我做?』這樣的問題時,答案可能只是人家比較隨和,可能連你的肉體都不喜歡這樣嗎?」至於異性戀藥趴有無可能步上同志的後塵,小武想了一下還是覺得很難,「即便有原告(被性侵者)表示同意的證據,在特定條件下,被告可能還是免不了罪責。」
2011年,政大教授洪燕梅遭女學生控訴師生戀與性騷擾,其間,在洪提告校方的國賠官司中,她雖然出示學生寫下的字句(表明洪師沒有性騷擾她)澄清,但庭上認為倆人有師生關係,權力不對等,不予採納。這在一般性騷擾宣導裡,也有類似的句子,「具優勢者(如主管、老師、身強體壯者)應要嚴守專業倫理及尊重差異等人際互動原則。」簡單地說,若雙方力量不等的範圍,延伸至一般對男女體型體力差異的成見,(異性戀)更容易產生性的糾紛。
回過頭來看(男同志這邊)用藥與性侵,小武說:「G水的例子最有意思,官方每次都說它無色無味很適合迷姦,但實際喝起來是有強烈化學味及苦澀感的。而使用G水以『裝茫討幹』的同志性愛邏輯,很挑戰知情同意理論。」
當同志捲入性侵訴訟,像「特定溫泉裡的蒸氣室互動」、「裝茫討幹」、「公關炮」這樣的次文化,在法庭上恐怕很難被理解。審查這類性別案件時,如何考量不同族群之間的文化差異,以便判斷被告的惡意程度,現階段還是不容易。
媒體識讀與用藥同志形象
談到性侵案件,嫌犯有無下藥,讓人神志不清是一大重點,這又牽涉到娛樂用藥的不同作用。小武說,在藥趴相關新聞中,不專業的媒體往往搞錯藥的特性,例如沒有迷幻作用的,被寫成導致神智不清;種種誤解,導致種種妖魔化。
有的同志看到同類的藥趴新聞,會感到名節受損、族群PRIDE蒙塵,這時不妨上網認識一下藥品,幫忙闢謠澄清,讓污名止血於智者,比方「他們不是加害被害關係,那個是G水,他是『裝茫討幹』的…..」。
最後要強調的是,因為要談權益問題,本文出現的用藥同志,恰好是生活上相對有困境的一群,只是用藥同志的一部份;反之,沒什麼風波事端、用藥靜好的同志,當然也大有人在,有機會再為各位介紹。
*圖片:國際減害聯盟臉書社團首頁圖;「看重生活、選擇、尊重與同理,更甚於評判、污名、歧視與懲罰。」
*本專欄「台日同志報導」稿費出自weReport新聞集資平台,由眾人捐助而成,有興趣實際支持的讀者可來信 [email protected] ,也歡迎公益媒體購買首刊權。
───幕後花絮
在聽過這麼多故事與啟發後,筆者最後問小武,「對你而言,用藥是什麼呢?」他說:「用藥對我是什麼喔…..我覺得用藥是性/別領域中,談論歷史悠久,但分歧點仍然極大,汙名極深,法律迫害一日未消的議題,那我自己覺得,搞研究跟運動,就該從被迫害之處搞起,我上台北時,就這樣被教的,雖然,這麼教我的人後來都沒在戰線上了...」
───附錄:國際減害聯盟於聯合國高階會議就愛滋預防議題發言內容
各位敬愛的委任代表以及同僚,我們召開這次大會,是代表來自全球的國際減害組織以及外圍的關注團體。去年九月,世界各國的領導者聚集在此 (紐約聯合國總部) 試圖提出,聲稱要「不放棄任何一人」的永續發展議程。最後總結時提出一個大膽的目標:在2030年之前終結愛滋。
施打藥物的人們在全球愛滋防治的計畫中是最不受到重視的一群。目前在施打藥物的群體中有HIV反應的比例是其他人口群體的24倍,估計全球至少有一千兩百七十萬人施打藥品,其中一百七十萬人與HIV共存。2014年的數據顯示這些人其中有86(譯註:應為86%)未接受反轉錄病毒治療。
我們都知道促成施打藥品的人群中HIV感染的流行因素包括汙名、歧視、刑事入罪、以及暴力的待遇。 這些人也因為政府無心實施減害措施而受害,即使研究證實投入一定比例的減害就能拯救無數人命。這樣的缺乏作為不僅在開發中國家,而是在全世界普遍可見。如此一來,宣示要在2015年達成消滅用藥人口中HIV帶原者目標的失敗也在意料之中,但令人詫異的是整體落後進度80%。
在這個失敗的背後,是多年以來減害預算的不足。最新的數字顯示,在中低收入國家的減害預算總和只有一億六千萬美元,僅達預估需要預算的7%。相對於此,每年有高達一千億美元的預算投注在控制藥品氾濫的執法上。
然而,國際藥品減害組織近年來的研究顯示,若能將全球控制藥品的執法預算拿出7.5%,投注在藥品減害上,在2030年之前將可以降低因HIV而死的數字以及新感染人數超過90%。
亦即,只要我們能將預算花在藥品減害上,將可以在2030年之前真正終結因施打藥品而產生的感染。因此,我們在此呼籲各國政府導入有證據支持的、將人權納入考量的藥品減害措施,來面對並且終結施打藥品人群中的愛滋。感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