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 Cory Doctorow
文 / 吳馨恩
最近,基於跨性別者是否能依照自身認同如廁議題,美國掀起了「廁所大戰」(bathroom war),左翼、女性主義、LGBT與人權團體槓上了保守右翼。除了保守右翼提出的各種似是而非的胡謅之外,這篇文章將指出在這場爭論中,我們真的應該知道與用心討論的事情。
「依照認同如廁」v.s.「設置中性廁所」
社群與運動究竟要優先爭取依照認同如廁的權利,還是設置中性廁所(unisex bathroom),這在跨性別社群中爭論的非常激烈。這樣的路線差異造成了「符合性別刻板形象」與「不符合性別刻板形象」、「跨性別男女」(trans men & women,出生時為生理女/男,自我認同為男/女者)與「非二元性別者」(non-binary people)之間的需求之爭。
對於已經進行性別轉換(transition),且相對符合二元性別期待的跨性別男女而言,使用自身認同的廁所能夠獲得肯定、歸屬感與和常人相同的日常生活、人際互動,同時也相對安全,反而特別「額外地」設置了中性廁所(變成第三間廁所),由於部分保守派人士主張「讓跨性別者獨立浴廁」,可能會造成跨性別男女被逼迫只能使用中性廁所,中性廁所瞬間成為「隔離政策」,好比種族隔離時代的「黑人廁所」一般。然而隔離的平等並不是真正的平等,只會「污名化」使用者、讓使用者相當不安全,也破壞了跨性別男女的日常生活與人際關係。
但是對於尚未/剛開始進行性別轉換、不符合二元性別期待的跨性別者或非二元性別者來說,使用傳統性別二分的男女廁,無論是否符合自身認同,依舊會面對諸多異樣眼光、騷擾、羞辱與暴力驅逐等問題,設立中性廁所是這些人們急切的需求。雖然現實中我們無法拆除所有的傳統二分男女廁,但還是可以廣設與推動性別友善廁所,讓所有人、所有性別都能自在如廁,並在男女廁依然存在的現今,保障跨性別者依照認同如廁。
「性別不一致者」v.s.「『真正的』跨性別者」
在香港近期就有個爭議:所謂的「扮裝」(cross-dresser)的男性能否使用女廁?「男扮女裝進女廁性犯罪」的問題時有所聞,即使在支持跨性別者依照認同如廁的人之中,也有許多人反對,由於這也經常是保守派攻擊跨性別者的慣用說法,導致部分跨性別者更加強烈反對女裝男子使用女廁,不少人主張只有「真正的」跨性別女人可以使用女廁。
事實上,除了「性別認同」(gender identity)之外,「性別表達」(gender expression)也會影響人們使用廁所的需求。對所謂的「性別不一致者」(gender nonconformity),包含扮裝者與女同志中的T來說,使用符合自身認同與生理性別的廁所,必須面對許多障礙與尷尬。因此,確實有些女裝男子會使用女廁、男性化的T會使用男廁,主要目的是為了避免尷尬、異樣眼光與人身安全,而非犯罪等惡意理由。
若非基於騷擾、暴力與犯罪他人為由,只是想要正常、安心解決如廁需求,任何人依照自己的狀況評估後,選擇使用什麼廁所,究竟有什麼好反對的呢?何況性騷擾、偷拍等性犯罪行為一直都違法,無論什麼性別使用什麼廁所,如此的行徑都不是能夠被允許與容忍的,而且社會新聞不乏男男性侵與女女偷拍,受害者也一直都可以申訴救濟,社會應該把資源放在真正能處理危機的事情上,好比空間隱私設計、反針孔偵測,不是在乎使用者的褲襠裡或裙底有什麼。
「自由如廁」與「建立如廁新標準」
廁所議題也產生一項女性主義的爭議,雖然大多數女性主義者與許多女性支持跨性別者依照認同如廁,只是有些人相當擔憂會有男人假冒跨性別女人進入女廁,不過聲稱自己是跨性別女人的男人侵害女性的案例幾乎不存在,唯二的案例都是由反跨性別的保守派男人所為,其中一名還是著名的反墮胎人士。但還是產生了「自由如廁」與「建立如廁新標準」的兩種立場。
後者令人不禁想起,有許多跨性別者會隨身攜帶「性別認同障礙診斷書」(現更名為「性別不安」)當作護身符,以免在警察騷擾時遭到更進一步的刁難。可是無論有無診斷書,這些人依舊可以真的是跨性別者。性別認同診斷過程充斥諸多性別刻板印象,像是穿什麼內褲、小時候玩什麼玩具、喜歡什麼性別等等與性別認同沒有直接關連的問題。而且為何順性別者(cisgender people,出生身心性別一致者)並不需要診斷證明呢?這顯示出對跨性別者血淋淋的歧視與病理化心理。
如許多人所知,性別是個光譜,因此「女人」(women)或「女性」(female)是不穩定且多元的分類,即使是「生理女性」也是「社會分類」(social categorization)的結果,定義並非天生自然,人類定義女人/女性初始的目的是為了「生殖」,當中有許多不同的狀況,有人天生沒有乳房或長著鬍子。
在講究人權與女性自主的現今,我們不再把生殖與性徵視作女人/女性的唯一意義,因此若我們是尊重個人隱私、個體差異與身體自主的,如何定義誰是女人/女性、誰有資格使用女性空間,很難由任何人來進行審判裁決,如此的行徑都相當地粗暴與侵犯隱私,同時否定了女人的性別/身體自主權,有物化、性騷擾女性的嚴重問題。
「跨性別女人的強暴恐懼」v.s.「順性別女人的焦慮」
保守派經常會以「性暴力防治」或「女性安全」為由,反對跨性別者依照認同如廁,不過真正的性暴力防治工作者與女性主義者,大多數都支持跨性別者依照認同如廁,對保守派的胡謅不以為然。
這是因為跨性別者才是最容易在廁所面臨性傷害的群體,根據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威廉研究中心做的一份調查,68%的跨性別人士在廁所裏受到過語言騷擾,9%的人表示至少經歷過一次身體侵害。相反地,並沒有跨性別者在廁所侵犯他人的紀錄。
即使如此,這在性別運動的圈子也有所爭論。台灣曾有跨性別運動前輩(是一名跨性別男人),在社群媒體上公開表示:跨性別女人不該說出自身在男性空間的強暴恐懼,用以爭取使用女性空間,否則順性別女人也可以基於一樣地理由,從女性空間驅逐跨性別女人。
不過,這簡直就像是說「精障者尋求庇護」跟「社區驅逐精障者」是同一件事情。沒錯,這些或許都是基於自身安全感與恐懼,但是跨性別女人真實在男性空間受到的「強暴威脅」,好比曾有一名被關入男監的跨性別女性,四年內遭到性侵犯2,000次,因此尋求使用女性空間;與社會大眾基於對跨性別女人陌生衍伸的「強暴迷思」(rape myth),進而將跨性別女人放逐,兩者絕非等值的事情。順性別女人的焦慮固然需要處理,但也應該看見跨性別女人所背負的強暴恐懼,以及彼此的共同處境,找出對抗性暴力真正有效地行動。
「女人團結」v.s.「受到分化」
保守派的諸多主張如「傳統家庭價值」強化了性別不平等的權力關係,將女性與兒童視作男人的私有財,使得女性與兒童必須高度面對男性暴力威脅。在美國婦女運動推動「婦女防暴法」(VAWA)時,美國家庭學會(the Family Research Council)等保守組織就主張這是「女性主義對傳統家庭價值的攻擊」;在真正的「兒少保護」(child protection)系統,試圖介入家庭、限縮家長權力、強化社會安全網的時候,保守派更是以「個人隱私」、「父母權利」反對之。同時保守派卻又打著「保護婦幼兒少」的旗幟,對同志與跨性別群體強加壓迫。
台灣曾有跨性別女人在女性更衣間,遭到女教練以「驗明正身」之名,對其性騷擾羞辱的案件,美國也曾有順性別女性在賣場廁所被懷疑是跨性別,遭到恐跨歧視傷害的血淋淋案例。我們必須知道,女人作為一個群體,一個女人會被怎麼對待,象徵了所有女人都可能被如此對待!許多順性別女人或許沒有意識到:她們實際上面臨了與跨性別女人的相同困境,包括隱私侵犯、性別審查與暴力驅逐威脅。
更可怕的案例是,美國一位父親在對廁所法令的新聞留言評論說:「我有一個女兒。如果看到有男人尾隨自己的妻子或者女兒進入女廁所,我只好讓他滿地找牙了。」然而在同一個國度,就有一名父親在逛大賣場時,只因為想在身邊照護稚齡女兒,而帶她在男廁如廁,卻因此受到一名男子以「不恰當」的名義施以暴力攻擊。任職於大谷州立大學的社會學教授勞蕾兒‧薇絲布露可(Laurel Westbrook)曾表示:「我認為那些男人之中不少人認為女人太笨,以至於無法決定自己的身體,所以他們用自己的白痴決定來保護女人。同樣地,這些同為異性戀、順性別、白種的男人主張跨性別女人不能使用女廁。」這些顯示出,反對跨性別浴廁權利很可能是個老謀深算的父權陰謀,只為了強化結構上男人對女性、兒童與其他性別的集體控制。
推動性騷擾立法的女性主義法學家凱瑟琳.麥金儂(Catharine A. MacKinnon)更指出「女廁不該出現『男人』」只是保守右翼的慣用聲稱,目的只是要讓女人距離主張自身平等權利更遠,她也說:「對我而言,女人是個政治群體」。對許多女性主義者來說,女人並非天生自然的同質群體,而是為了對抗父權與強暴文化,彼此建立姊妹情誼(sisterhood)的政治群體,不該受到保守派的挑撥離間而受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