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政府轉「醒」 為歷史正義而走──專訪 馬耀･武道

攝影、文/公庫實習記者 蘇士傑

七月，炙熱的太陽下，一群Pangcah（阿美族）青年，一個月的時間，在東台灣徒步750公里，走進不同部落，交流不同族人面臨的種種「不正義」。

從恆春東門古城走過阿朗壹古道、花東縱谷，這天，他們來到了自己的家鄉花蓮「太巴塱」。太巴塱早晨的空氣非常清新，青年們在kakita’an（祖靈屋）舉行祭典，將這次「為歷史正義而走」的串聯行動告訴祖靈，祈求行動順利，他們要向政府取回失去的傳統領域，也準備繼續向下一個部落前進。

手持idoc（戰矛）在祭典的人群當中，他是「Pangcah阿美族守護聯盟」的報訊人──「馬耀･武道」（Mayaw Otaw）。「你看它以前鑄鐵的樣子，這是手工去打的」，馬耀拿著idoc向大家細細解說。

馬耀一行人來到kakita’an（祖靈屋），為這次「為歷史正義而走」的串聯行動祈求順利。

15歲開始從軍 最後選擇返鄉委身部落

「在30歲那一年，我決定離開軍隊，作一些自己希望做的事情」說這句話時堅定的眼神，也正是馬耀日後投入部落事務的初衷。

15歲從軍，7年前回到故鄉太巴塱，馬躍才發現，和老人家所的講傳統領域相較，現在家鄉土地竟是如此狹小。後來又得知，包括光復糖廠附近的土地，以前是太巴塱部落輪耕、放牧的傳統領域「Karowa」（噶馹佤），然而，在日治時期被日本政府徵收，國民政府來台後由台糖接手，如今的光復糖廠已經沒有在製糖了，政府並沒有和族人溝通，就將一旁的土地，承租給林務局蓋「大農大富平地森林遊樂區」。

從那個時候開始，馬耀決定投入部落事務，為土地正義奔走。「包括尊嚴在內的種種，都是被抹滅掉的，讓我感到非常的……在我的人生中，我覺得這個是非常不公平的事情」他感慨地說。

馬耀･武道（Mayaw Otaw）訴說投入部落事務的初衷。

為Sra而走五年過去 「再回來」土地問題卻越來越嚴重

「明明還有體力，可是田地就兩、三甲，一下子就做完了，所以年輕人到了下午就在休息；這表示什麼，我們以前土地很大，可以做到這麼寬大的土地耕作能力」馬耀說。

五年前林務局規劃大農大富平地森林遊樂區，而這片土地其實是太巴塱部落的傳統領域「Karowa」。2011年5月21日，平地森林遊樂區剪綵時，太巴塱青年到場呼籲政府重視，當時的總統馬英九承諾「60年前的土地究竟發生什麼問題，會好好研究」。同年8月，卻經濟部以一紙公文說明， Karowa土地是依戰時行政院自訂的《收復區敵偽產業處理辦法》取得，要政府歸還傳統領域「於法無據」。

當時包含馬耀等「Pangcah阿美族守護聯盟」，五天走過花蓮十五個部落，最後抵達總統府，以芒草射向總統府進行驅邪儀式，要求「還我傳統領域！」，但未獲正面回應。馬耀宣示將串連更多其他部落與民族「再回來」。

「這次『為歷史正義而走』的串聯，就是五年前的『再回來』，因為土地的問題沒有解決」馬耀堅定地說。

潺潺水流聲傳來，接近中午，馬耀一行人來到了馬太鞍溪畔，這天的行程是從太巴塱走到西林，總長約24公里。他們打算沿著祖先以前所走過的路，越過馬太鞍溪。小米酒倒入竹杯，半杯灑在地上敬祖靈，自己喝掉另一半，祈求祖靈庇護過河順利。

颱風過後的溪水稍微混濁了點，但溪水非常清涼，尤其是在七月的烈日下。水深及腰，馬耀帶頭走在最前面，不時地回頭提醒大家，小心避開水流快速的地方。走到溪流中間，他便第一個坐下來泡在溪中，也鼓勵大家一起泡下去，他說每一年都會來這裡，把身上的不乾淨清洗掉，河流對Pangcah來說是非常重要。

這時馬耀突然轉過來，對著正在拍攝的鏡頭說：「為什麼我們要抗爭這個愛狗樂園，因為狗這麼多隻，他的大小糞便，會汙染我們的馬太鞍溪，一直到出海口的花蓮溪，整條Pangcah使用的河流，所以我們嚴重的抗議，一個不懂文化的縣政府在這邊撒野。」

由馬太鞍溪以及、花蓮溪、萬里溪所形成的沖積扇，長久以來包括輕航機基地、環保科技園區、國際F1賽車場…等等，花蓮縣府接連提出各種開發案，其中愛狗園區所使用的土地卻是原住民世代耕種的傳統領域「Palicanlian」。

經過一旁的「環保科技園區」，隨行的族人Osay Ongo說，由於招商不利，整個園區空蕩蕩的一片，他們也曾建議縣府，將這座蚊子館改建成愛狗樂園，不過縣府不願意，執意要再另徵愛狗樂園的預定地。他們質疑縣府是想先把土地徵收，之後用土地使用變更，做其他開發用途；也質疑這麼多隻狗收容在這裡，是否都能得到妥善的照顧？雖然目前因為環評未過，愛狗樂園暫時被擋下，不過馬耀和族人擔心，未來說不定還會有新的開發案。

過了馬太鞍溪，河床邊有一個非常陡的斜坡，「常常有人晚上在這邊盜採砂石，早上醒來就發現哪邊少一塊」族人憤慨地說。坡度非常陡，馬耀第一個徒手爬上去，要大家先等一下，不久從一旁找到一個長竹竿做壞掉的捕鳥網，便用竹竿把隨行同伴一個個拉上來。

眼前是一大片西瓜田，穿過西瓜田，走過半個人高的叢生雜草，便到了堤防。堤防邊沒有樓梯，先把兩個人送上去中間的平台，再一個個拉著大家上去，最後沿著陡坡，翻越約五米高的堤防。來到先前愛狗樂園預定地Palicanlian，陳加郎老先生抗爭的土地。一群人在田中的棚子休息午餐，並討論交流著他們關心的部落議題。

年齡層往下降 青年漸漸參與部落事務、表達想法

「你覺得這次走訪所看到的，跟五年前『為Sra而走』有什麼不同？」問題才問到一半，馬耀很快肯定的回答「有！有！」。他說五年前走入部落的時候，大多是遇到五、六十歲，曾經激烈抗爭過的族人；這次走進去發現，可以從事部落主要事務的，年紀慢慢落在30多歲，也提出許多很好的想法。部落青年大多認為，政府需要將他們失去的東西，做歸還或補償。

期待卻又怕失望的「道歉」

蔡英文選前承諾如果當選，將在8月1日原住民族紀念日 （1994年8月1日，修憲正名「原住民」），以總統身分對原住民族公開道歉。「所謂的紀念日，我們不認為那是紀念日」馬耀說。

他個人是相當期待，但也知道這可能只是個演說式的道歉，希望這個道歉不只是口號，而是真正歸還原住民族歷史正義的開始。這次「為歷史正義而走」就是要走進部落，將以前或正在發生的土地徵收、開發案…等「不正義議題」，7月30日在蔡英文道歉之前帶到總統府。

不能只是轉型 要讓政府轉醒一下

「其實這次到總統府是要讓政府稍微醒一下，不是只有那個形狀，轉那個『型』啊！要『醒』一下，大家都是人啊！我也沒有比漢人來的弱或來的差，所以說台灣這塊土地，我們大家要講公平，你就要先把過去失去的，做一些道歉，或是實質上的作為，我覺得這是開啟對談的一扇門。就像原保地，你都承認了我們以前在這邊使用，叫我們去登記，那怎麼還會有五年、十年的時間效用？政府要好好的思考一下！」馬耀說。

講到前一天到蘭嶼，馬耀分享了一個小故事，他在核廢料貯存場外大喊要裡面的長官出來，廠長出來後族人就圍上去，「你知道島上的族人很不喜歡這個東西」馬耀說，廠長就默默地點頭，表示8月11日要做遷廠會議，馬耀說：「如果你們8月11日的結果是非常差的，不只是達悟族而已喔！我們會號召串聯族人，做船來包圍你們」。

馬耀Pangcah青年用竹竿扛著族人所送的飛魚，前往下一個部落，繼續「為歷史正義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