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 地球人 地球人都姓什麼?
文 / 吳馨恩
反對跨性別廁所的人往往以「保護婦幼隱私安全」作為理由,對於廁所內的暴力,他們自稱反對。那麼,為何忽視真正侵害婦幼隱私安全的根源-「家父長制」(patriarchy)與「強暴文化」(rape culture),反而透過這個做為藉口延續它們呢?
以「恐懼」之名的分化
「恐懼永遠有效」 (Fear always work.)-羊咩咩副市長(Dawn Bellwether)-電影《動物方城市》(Zootopia)中痛恨肉食動物、操作反肉食動物情緒的幕後黑手(那個世界肉食動物已不再吃肉),她如此說道。
恐懼可以是同理彼此處境的團結號召(好比反對街頭性騷擾),但也是分化人們最有效的手法。而在如廁議題上,它被用來分化女人-順性別女人(出生時被指定為女性的女人)與跨性別女人(出生時被指定為男性的女人)。
許多人恐懼自己或自己的女性親友在廁所內遭到隱私或身體的侵犯。結果,有些人開始以此為由,反對並煽動恐慌跨性別者依照自己的認同如廁,或設置性別友善廁所,以及正當化針對跨性別者的暴力(如武力驅逐與「驗明正身」)。對此,許多女性主義者、多元性別維權者們直指盲點:「那麼,跨性別者的隱私與安全呢?」。資料也顯示出:68%的跨性別人士在廁所裏受到過言語騷擾,9%的人表示至少經歷過一次身體侵害。更有許多跨性別者誠摯地用自己的生命,說出自身在上廁所時所需承受的恐懼與實際威脅。
在這「保護婦幼隱私安全」冠冕堂皇的旗幟之下,我看見了一種殘酷對待弱勢者的方式:無視他們恐懼與苦難-將之包裝成保護另一種弱者-只為了自身權力展現的偽善。
安全保障的差別待遇
反跨性別廁所者總義憤填膺、振振有詞,像是美國一位父親在對廁所法令的新聞留言評論說:「我有一個女兒。如果看到有男人尾隨自己的妻子或者女兒進入女廁所,我只好讓他滿地找牙了。」 他們(也許)知道上個廁所可能會受到壓迫與各種威脅,而他們自稱要堅守如廁安全。若他們真是如此,那我們來看看他們在跨性別廁所議題中的態度。
這些「婦幼保護者」大多會承認女人如廁是有安全風險的,特別是自己或自己的妻女,可能會面臨偷窺、偷拍、性騷擾甚或性侵害,即使是在女廁、性別友善廁所,況論男廁。但到了跨性別女人如廁安全的討論時,這些人卻無視跨性別女人如廁的恐懼,當跨性別女人拒絕使用男廁或特殊隔離的廁所,他們殘酷地調侃跨性別女人的出生性別、身形、體能與外貌,似乎跨性別女人有著某種防護罩,不可能在廁所遭到安全威脅。更無法將心比心這些跨性別者的親友也會擔心自己的妻女在廁所受害,甚至風險更大、支持更少。
如果有人引援順性別女性加害者被輕縱、順性別女人侵犯其他女人、跨性別女人在女子更衣室遭到順性別女人性騷擾或順性別女人在賣場女廁遭到恐跨暴力傷害的案例,這些「婦幼保護者」相當不屑一顧,並盡可能找出某些跨性別者侵犯他人的案例,刻意渲染標的他們的跨性別身分,或是將部分跨性別者的行徑扭曲事實成他們想要的故事版本。也就是說,除非加害者是跨性別或受害者不是跨性別。否則,「女廁隱私安全」這張牌就會被拋諸腦後了。(他們心想:你竟敢主張女廁不安全不是跨性別女人的問題?所有「跨性別女人」都可能是性罪犯或穿女裝的變態男人!)
誰是加害者?
這些「婦幼保護者」還會以絕大多數的強暴從未被披露(這當然是對的)為由,即使數據上缺乏跨性別女人在廁所侵犯女人的案例,他們仍主張實際上有跨性別女人在廁所侵犯其他女人。我未必反對這種主張,只是這不該滑坡成「所有跨性別女人都是(潛在)性罪犯」,我的意思並非沒有跨性別女人是性罪犯,而是「作為跨性別女人不(該)等於性罪犯」、「使用符合自己認同的廁所不(該)是性犯罪」。我們應該知道並非所有穆斯林都是恐怖份子、並非所有難民都是強暴犯,穆斯林也受恐怖攻擊所苦、難民也受強暴威脅。事實上,跨性別女人確實會在廁所受到侵犯,順性別女人也可能是性罪犯,這跟男人主張「不是所有男人都暴力」來掩蓋性別不平等事實的說法大不相同,跨性別女人要的只是跟順性別女人同等的權利,沒有理由因部分跨性別女人的行徑,而將所有跨性別女人排除在女性空間。因為社會從未如此對待順性別女人,這不是歧視什麼是歧視?
而且我更好奇,那些真正被跨性別者傷害而無法說的原因是什麼?德國有名受到難民性侵的女性,因為不想深化原已高漲的反難民情緒,選擇隱而不報。她事後指出,人們會把這件事情當成「難民就是問題」,造成她噤若寒蟬,追根究柢都是出自於德國的性別和種族歧視。那被跨性別者傷害的人,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不想讓自己的傷痛被用來成全那些反跨性別人士呢?雖然這不是他們的責任,但造成他們隱忍的不正是這些無所不用其極抹黑跨性別的人們嗎?跨性別運動從未主張跨性別者可以免責於一切的犯罪,只主張與一般人一樣受到公平的審判。
不僅如此,跨性別受害者也需要被正視。根據美國大學協會統計,面對性侵害和騷擾,僅有26.4%的跨性別學生相信校方會就事件作出公正調查,這個數字遠低於一般性別學生的 49.2%。連一般的受害女性都難以申訴,何況是處於社會邊緣、缺乏親友支持、對體制不信任的跨性別受害者呢?如果廁所對跨性別者不友善,體制更助紂為虐地阻止跨性別者尋求安全空間,那跨性別受害者還敢說出他們的受害經驗嗎?
強暴文化下被無視的恐懼與苦難
女性主義法學家凱瑟琳.麥金儂(Catharine A. MacKinnon)曾說:「對我而言,女人是個政治群體。」
這些「婦幼保護者」非常重視部分受性侵女性的恐懼,只要她們恐懼跟跨性別女人共用廁所。但是,當受性侵的跨性別女人說出自己使用男廁或特殊隔離廁所的恐懼,同一群「婦幼保護者」便視而不見,或是聲稱這是男性暴力的問題,不是順性別女人拒絕讓她們使用女性空間的問題,更可怕的還會羞辱這些受害的跨性別女人「被害妄想」。
最後,這些「婦幼保護者」會煽情且堂而皇之地說:「我們必須尊重女性的感受與照顧她們的恐懼」。那來看幾個真實的案例,美國一名高中的跨性別女孩莉拉珮莉 (Lila Perry)拒絕使用特殊隔離的廁所與更衣室,她表示擔心自己的安全且不想感到被隔離(就像大多數的青少女一樣),向校方爭求像一般女同學同等使用女性廁所與更衣室的權利。此舉卻觸怒了許多家長與學生,100名學生罷課抗議珮莉的需求受到保障,對此她明言「感到可怕」、「我擔心自己的安全」。那些反對學生的回應呢?「錯不在與眾不同,但要是你想要變得與眾不同,就往往需要犧牲。」
更可怕的例子則發生在男子監獄,澳洲一名跨性別女囚瑪莉(Mary,化名),被迫關在男子監獄4年間,她至少被性侵超過2000次。儘管出獄多年,她仍生活在恐懼中,再也不相信男性、無法正常地談戀愛,她稱若有選擇,寧願死亡也不坐牢,就像她遇過的另一名受性侵的跨性別女囚一樣。而她真心地不解:為何人們會認為將她送到女子監獄,其他女囚可能會遭到性侵呢?她說:「我們只想做自己,但我們卻因為有勇氣做自己而被社會嘲弄。」而在英國,另一名跨性別女囚薇琪湯普森 (Vicky Thompson)即使她向法官苦苦哀求免於被淪落男子監獄,成為男囚們暴力對待的標靶,最終卻無法如願,在她與男友約好要探望她的隔天,她陳屍在了監獄中,相愛的兩人天人永隔。
只有在強暴文化之中,這些「婦幼保護者」才可以對跨性別者的恐懼與苦難如此輕描淡寫,當成茶餘飯後的奇聞軼事,放任或迫使我們身陷入恐懼、暴力與死亡;也只有在強暴文化之中,這些「婦幼保護者」才能以「性侵嫌疑」的莫須有罪名,判了跨性別女人「酷刑」(單獨監禁是對重刑犯的酷刑)、「姦刑」與「死刑」;更只有在強暴文化之中,「跨性別女人」跟「受性侵的女人」會被虛假地分化成兩種毫無身分重疊、毫無共同處境、水火不容的群體,這些「婦幼保護者」操弄我們玩著「弱勢競爭」的遊戲,讓女人無法彼此團結,共同對抗威脅我們所有女人的強暴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