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殺人影展】《獨家腥聞》：踏血尋獨家「腥」聞

文 / 管中祥（中正大學傳播系副教授、公民行動影音紀錄資料庫庫長）

坦白說，這是部「勵志片」，一部「小偷」如何進入主流社會的勵志片。

住在洛杉磯的失業男Lou Bloom是個小偷。技藝如何？戲裡沒說，但嘴巴厲害，總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假的也說能成真的。Lou也不是不想找個正當職業，卻四處碰壁，有天他到廢五金工廠兜售贓物，順道求職，可是，就算他有三寸不爛之舌，也願意降價以求，老闆不錄用就不錄用，因為，老闆說：「我不會僱用小偷當職員。」

山不轉路轉，幸運之神也會降臨。有天Lou在路上巧遇車禍，和鄉民一起在旁觀看的他，發現有個人拿著攝影機猛拍，原來是狗仔獵取別人的痛苦，準備拿到電視台賣錢。他嗅到這個大好商機，開始拿起超low攝影機，車上裝好無線電攔截器，在夜晚的城市四處遊走，尋找獵物，展開狗仔生涯。

他的第一號作品也是車禍現場，不過，那次就破壞行規，跨越警方封鎖線，直拍受害者血腥畫面，當然也為他帶來第一桶金，並且認識了電視製作人Nina，逐漸奠定他的狗仔地位。

Lou 不但嘴巴厲害、領悟力高，學習力強，還懂得耍心機和Nina建立關係。如果你不看他的背景，只看工作態度、說話內容，其實超像任何一本商業雜誌裡的成功企業家，不論是狼性、企圖心、專注力、謀略， Lou 全都具備，甚至還請了一個跟他一樣的失業男子Rick當助理，幫他賺錢，任他剝削。不過，更厲害的是，他能在很短的時間了解電視台的工作流程及營運邏輯，清楚知道商業媒體要的是什麼，他知道，只要能夠抓到媒體唯利是圖的罩門就能輕易操控新聞。

也因為這樣，Nina一步步走進Lou佈下的網羅，不但錢給的越來越多，Lou還能左右電視台的報導方向，Nina差點連身體及感情都賠上。即使如此，電視台也不是這麼容易被輕易帶著走，新聞室裡的另一位同事是道德的拉扯力量，不斷提醒Nina新聞道德的重要。Nina有時也會掙扎，這些新聞會不會太過火？不過，她在意的是，報導有沒有違法，而非對事件當事人會不會二次傷害？是否妨礙警方辦案？會不會對觀眾有什麼負面的影響？因為對她來說，法律是用來自我保護的，在不觸法的前提下衝高收視，就能保住她的飯碗。

Lou 和Nina越玩越大，觀眾的胃口也可能被越養越大，車禍的慘烈已無法滿足新聞產製者的需求，發生在郊區豪宅的槍殺案成了新的祭品。由於設備精良，狼性大發，Lou和助理Rick比警方早一步到達現場，闖進屋內拍到死亡的慘狀及槍手的面容。不過，Lou把血腥鏡頭交給電視台，卻暗藏槍手逃跑的畫面，因為，他要跟蹤槍手，關鍵時刻再通知警方，到時又可以再創獨家，再賺一筆。

果然一切都在Lou掌握之中，槍手到便利店用餐，Lou通知警方到場，隨即發生槍戰。街頭追逐，警車翻覆、槍手被殺、警察死亡，而他的魯蛇助理Rick也意外身亡。Lou拿起攝影機拍下Rick斷氣前的最後掙扎，而Rick也睜大雙眼，穿過鏡頭，狠狠瞪著正在拍他的老闆，但心中滿是不爽的他，什麼都作不了，因為，一切已經太遲。

雖然警方對Lou的作法極度不滿，但懂法玩法的Lou卻避過道德譴責，也逃過法律制裁，甚至穿著光鮮，有了自己公司，養了幾個小狗仔，一個像是成功者故事的完美大結局。

但，這一切的成就都不是白白得來的，若是不是Lou 一路上狂飲他人的鮮血，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功。有次是Lou為了讓畫面聳動，於是搬動屍體，破壞現場，也沾上血跡。Nina買下影片後，禁不住問了兩次：「衣服上沾的是血嗎？」

是的，他沾的是受害者的鮮血，他的貪婪也讓警察白流了許多鮮血，甚至失去性命。但最無辜的恐怕是Rick，雖然Lou低薪聘用，但卻像是遇到救世主，對於老闆的百般剝削也只能百般忍耐。Lou當然知道Rick心中的不滿，但總能靈活地說出管理學中激勵人心的術語包裝他的自私，讓Rick對未來抱持希望。其實，Rick就像許多對體制不滿的小記者，對Lou的手法強烈質疑，甚至一度想要離開，然而，在老闆的諄諄教誨下，半推半就，默默地、慢慢地接受老闆給予的價值，終究成了共犯結構的一員，甚至賠上性命，失去所有。

導演並沒有對此有太多批判，相反的，平鋪直敘地告訴我們「小偷」如何成為進入主流社會、如何成為「媒體人」的故事。這其實格外諷刺，也許可以想想，我們的媒體是否充滿著啜飲別人鮮血的獨家「腥」聞，甚至成了媒體的主流價值？我們是否也在不知不覺中，半推半就地加入這個噬血體制？我們的成功企業家，是否也踐踏著勞工的血汗而換來今日的成就，而我們卻是一樣認同，並且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