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 / 陳季芳
曾經威權時代，政府霸凌人民，說一不二，人民敢怒不敢言。於是，人民把對政府的不滿情緒，轉嫁到執行公權力第一線的警察：「有執照的流氓」，暗示了警察的上層政府，是「有執照的黑幫」。
如今，威權的面具剝落，政府，這個有執照的黑幫，既不能也無法掩飾惡霸凶殘的真實面目，反而豁開了，由南到北，猙獰的伸出了黑手，赤裸裸的予求予取，隨便掠奪併吞人民的權利與土地。
國道四號台中環線，俗稱環四，不是特例，但徹底突顯了黑幫政府的惡質。
環四是國道四號的延長線，由潭子到東勢，全長10.9公里，有三座隧道，工程費266億元，平均1公里24億，預定2017年初動工，現在已經進入最後階段──協議價購徵地。但是，所謂「協議價購」，根本沒有協議，小官、地主大家開個說明會家家酒，給地主一張通知，表列土地地段、面積、平方米單價、總數，「你的地就值這麼多了，趕快了簽了契約書。」中間沒有多少圜轉餘地。契約書簽了，就是價購；不簽，就是強制徵收。
這個平方米單價是怎麼來的？嚴格來說，沒人知道。交通部國工局發出的說明會通知，除了契約書草案之外，還附了兩份說明資料，一份是取得說明，一份是補償參考，各一張兩面，密密麻麻寫了一堆，全是法令規定，除非是土地專家，大概沒什麼人看得懂。最關鍵的還是契約書上的第二條，買賣總價，一，土地價款，單位平方米，市價×面積×權利範圍，這權利範圍是什麼玩意，也沒人在意，反正國公局都算出來了，大家在乎的是單價；二，土地改良物價款，即農作或建築改良物價款，參照台中市主管機關所訂查估標準以實地查做價格為準。
這條的條件似乎很寬鬆，對地主有利，但問題也不少，至少地主和政府的觀點不一樣，你說好我說不好。
2016年11月8日，環四徵地協議價購的第二場說明會，在豐原區公所四樓召開，還是由國公局的組長紀惟澤主持，他是這幾場說明會裡最大的官了，而豐原也是環四所有徵地中地主最多，也是態度最激烈的地方，紀惟澤也曉得這幾天很難過。所以，在開會之前，他答覆了兩三個記者的詢問，希望趕快打發記者走人。
在記者散了之後，我才問他有關單價怎麼算的。他很詫異怎麼還有一個記者，便問說你是那個媒體的，我隨口說無媒，他也聽不懂，嘆口氣說，「這麼專業的事，我怎麼會清楚。」他叫我去問側桌一位穿黑衣服的先生。
我跑去問這位黑衣人，說是紀惟澤叫我來問他的，我先問他是什麼單位，他說是不動產估價師，他還怕我聽不懂，還解釋說，像律師、會計師一樣，有證照。我說，這個土地估價，這麼大的地方，也不是一個人做得來的，應該有事務所吧？他說，對。我就問，是那一家事務所呢，有名稱吧。我問他事務所的名稱，他支支吾吾不肯說，而隔壁坐的那人開始打岔，說什麼他馬上要起來說明，等一下再問。好，我等了半天，也沒見他起來說明什麼，又再跑去問，旁邊那人又擋，我火大了，破口大罵他是什麼東西，憑什麼不讓我問？搞得警察都跑過來，那個黑衣人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說了「理德」兩個字。
這時中興顧問的說明也講完了，輪到地主上場，豐原人果然犀利，第一個發言的是張益基，報了姓名、地號，還說了地段，他的地在豐勢路半張，他問的問題就是土地單價怎麼算？他還拿出文件說，兩年前，台中市政府徵收豐勢路一帶的土地，平方米是54200，現在國工局徵地怎麼只有33800？
有同樣問題的人還不少，陳汝倉的地在國四和豐勢路口，經營欣欣花園，算是角店，但也因為角店更倒楣，直的要開路，要他的地；橫的要拓寬，也要他的地。從他父親開始，他家已經被徵收了五次地，他父親三次，他兩次。這一次他質疑，為什麼他隔鄰的兩塊地，都要徵收，但每平方米卻有40500和34600的區別？這是怎麼算的？
還有一位張佩華小姐，她家的地兩塊相鄰，地號差一號，都有房子，但一幢比較好，一幢比較差，而這也影響到地價，而且很懸殊，78900和36500，而她也了解，這是農建地和農地的區別，但這是日據時代的地目，她沒法變更，政府也不理會，以至和實際狀況脫離。
對於這些問題，負責估價的理德不動產估價師事務所代表黑衣人，沒辦法回答，他說，他們是按照國家法令來估。
另一位張財發，直接問紀惟澤，土地買賣，我們是賣方，你們是買方，說是協議，那麼，我們有權不賣嗎？他又轉向嘲笑理德不動產估價師，是在電腦上虛擬估價，才出現這麼荒唐的差異。
他更問說，地主發言，報姓名報地號，你們買方回答問題，為什麼不報單位姓名。他要求理德不動產估價師那位黑衣人，拿出名片，說出事務所地址。但是，在場的國工局官員、中興顧問職員、不動產估價師，除了紀惟澤不得不報姓名外，因為他的大名就在開會通知單上，其他沒有一個人肯說出姓名。
父親的土地馬上要變成隧道的熊英綉，她說，最近有國工局或什麼單位，總共有九個人到他父親家拜訪打哈哈，但就沒有一個人願意掏出名片和說出名字。
這個政府顯然沒有人願意負責，張財發說，你們桌子擺那麼多牌子，什麼建設局、農業局、地政事務所，就沒一個人來，這是什麼意思？
開路，地圖上或者電腦上，一條線畫過去，一塊地就支離破碎，張財發虛擬作業的懷疑，也不是完全沒道理。張嘉蓉的地，給劃一下剩三坪，她說，這三坪還能住人嗎？留著有什麼用？
另有一位謝女士，她有相鄰的兩塊地，路一開過去，她變成有三塊地；本來四四方方的兩塊地，變成了各據一方互不相連的三塊畸零地，她形容他的地是三明治。
張嘉蓉不只是生氣只剩三坪地，她拿出蘋果日報房地產版的影本說，報紙上說他住的這條街有四個建案，每坪大概17萬，但政府所謂按市價價購她的土地，一坪只有12萬，她說，她就是換房子住，也得貼老本，這有道理嗎？她根本懷疑，環四工程根本就在剝削人民，圖利建商。
為了環四，豐原地區謠言很多，說是有個建商就買了一甲地，等的就是政府收購，比蓋房子還好賺，因為不費工夫。而環四路線移來移去，也是因為有山線海線的兩個國民黨立委運用了權勢，他們更奇怪，時代力量也不對這件工程說過話，「時代不是有位不分區立委本來要在豐原選嗎？」
紀惟澤當然不會理會也不能回答這些傳言。但環四共要徵收近千筆土地，私地超過60公頃，歸戶772戶，每一戶都有問題，都有疑問，都覺得不公，他說，大家對價購不滿意，不願被徵收，他只有報內政部，內政部再轉台中市政府，公告30天後，大家還不滿意，再送台中市政府地評議會，再向內政部，最後送行政法院。這一套程序下來，意思再簡單不過了，地主根本沒有不滿意的餘地，不被價購，就被徵收。政府透過所謂合法的程序，「我要的就得拿來」，跟黑幫完全沒兩樣。
紀惟澤被地主包圍，後方牆上「快樂幸福」四個字，實在超反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