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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書】十點關於排跨基女及跨性別運動的迷思-回應基進女性之聲

圖/吳馨恩提供。圖為生前致力於反對針對LGBT與從娼者暴力的土耳其從娼跨性別女性運動者Hande Kader,她遭到強暴與活活燒死的新聞,卻被排跨基女粉專轉貼並加以羞辱。

文/吳馨恩

我曾經待過的基進女性主義組織-基進女性之聲,發了一篇針對我的聲明,這個爭議是關於所謂的「排除跨性別基進女性主義者」(trans exclusionary radical feminist),簡稱「排跨基女」(TERF),他們自稱是「廢除社會性別主義者」(gender abolitionist)或「性別批判女性主義者」(gender critical feminist),將跨性別運動者稱為「性別主義者」(genderist),認為跨性別運動是為了延續性別刻板印象,進而壓迫女性的陰謀,以下是我對於抹黑的回應及事實的釐清。

一、「性別認同」和「性別角色」並不同

不只是基進女性主義,很多女性主義流派,包含跨性別女性主義都將性別系統(gender system)視作造成性別壓迫的原因之一,然而跨性別女性主義者明確指出「性別認同」(gender identity)和「性別角色」(gender role)的不同,後者是社會的性別規訓結構,前者是主體在性別結構中,所發展出來的自我認同與歸屬感,而反對性別壓迫真正要廢除的,應該是後者而非前者,但許多排跨基女刻意混淆了兩者。

這說法的荒謬,就像女性主義反對強迫女性要化妝、瘦身與整容的父權文化,以及強迫穆斯林女性要穿戴Hijab的社會壓力及宗教律法,但不該是去譴責、禁止這些女性的行為,把責任歸咎於她們身上,這樣反而成為了另一種性別壓迫。正如基進女性主義法學家Catharine Mackinnon在《性騷擾與性別歧視》中提到,真正的性別平等必須肯認、讚揚「女性順從或拒絕社會框架而發展出來的所有特質」。

跨性別者也是一樣,不僅基於出生性別受壓迫,還因為了讓性別認同得到社會肯認,行為及穿著受到性別角色的限制與規訓,甚至比一般男女更加被刁難,像是跨性別女人經常就被社會要求必須「比女人還女人」才行,稍稍有一些男/中性化,就會使性別認同遭致更多否定,甚至身心暴力攻擊。不過排跨基女Sheila Jeffreys卻認為跨性別者使用社會性別符碼獲得認同與安全,是為了延續「男支配/女屈從」性別框架的陰謀,很明顯是「譴責被害人」(victim blaming)的一種。

二、排跨基女並未真正支持男同志、雙性戀權益

本來基進女性主義就與男同志運動有所衝突,許多基進女性主義女同志並不願意與男同志合作,初始可能只是為了檢討同志運動中的男性霸權,可是卻越來越仇視男同志,甚至出現惡意汙名化男同志的行為,這在Gayle Rubin的性階層理論中,就有提到當時的基進女性主義女同志是如何刻意獨尊女女性行為,汙名化男男性行為及雙性戀性行為的歷史。

而且不只有排跨基女,基進女性主義女同志就一直有排除雙性戀女性的問題,將之視作「潛在叛徒」、「沒有『真正的』女同志經驗」與「異性戀特權擁有者」(就像指控跨女有男性特權一樣)的論點,雙性戀運動者稱之為「排雙基女」。

三、排跨基女不是間性人的盟友

早已有間性人運動者指出排跨基女不可能是間性人真正的盟友,即使他們的廢除社會性別的主張,看似與間性人運動主張的「反強制二元社會性別化生理性別」立場一致,但排跨基女經常刻意忽視間性人的存在。

排跨基女就虛偽地聲稱:「雖然我們不應忽視間性的情況,有相對少數的間性個體,而這些個體不應被用來混淆一件事實,即每個曾活著的人類都是透過一個女性的卵子經由男性精子受精,而在一個女性的身體中成形。」,這說法像極了保守右翼對待多元性別群體的方式,以父權科學理論與功利主義的論點,將間性人視作不需要加以在意的少數。

且若排跨基女否定跨性別者因賀爾蒙與手術產生的「間性」狀態,又要怎麼肯認青春期出現與第一性徵社會預期不同第二性徵發育的間性人,以及那些先天基因XY的卻發展出女性性器、XX卻發展出男性性器的間性人?

何況間性人也可能出現「二元化的性別認同」,那自我認同為女性或被視作女性長大的「間性人女人」(intersex women),根據排跨基女的「生理性別決定論」立場,也不會尊重其生命經驗與感受,將其視為「女性」的一種,只會自以為「拯救者」地將她視作「被父權洗腦的可憐間性人」。

四、排跨基女也排除跨性別男人,跨運訴求將「女性」定義擴大

排跨基女也許會說,他們排除的只有「生物性別男性」的跨性別女人,有將跨性別男人視作「女性」的一份子,可是就以排跨聞名的密西根女性音樂節對待跨性別男性的態度來看,似乎事實並不是排跨基女所說的如此,反而跨性別運動者Riki Anne Wilchins才主張希望讓曾經或現在/生理或心理是女性的人,都可以納入女性權益運動、團體及活動。

很顯然地,排跨基女也不在乎跨性別男人能否受到生理女性的需求保障,排跨基女Benson曾針對了Katie Klabusich的一篇文章-「基於『胚胎侵犯法』送懷孕者到監獄」的含跨說法回應:「為什麼當我們談論墮胎或避孕或懷孕時,說『女人』而不是『人』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同樣的原因,我們有『女性主義者』這個詞-因為它指出的事實,女人被放置在一個劣等的社會地位,她們的身體不完全屬於她們。」

顯然跨性別男人也一樣被「放置在一個劣等的社會地位,他們的身體不完全屬於他們」。這也是為何資助鄰近地區缺乏診所的墮胎尋求者旅費及住宿費用的「德州婦女基金」 (Fund Texas Women)要更名為「德州選擇基金」 (Fund Texas Choice)。該團體在其網站上解釋:「有個像德州婦女基金這樣的名字,我們就是公開排除了需要進行人工流產,但不是女人的跨性別人士。」希望能包容跨性別男人。

五、跨性別運動沒有要否定生理性別差異

跨性別運動訴求肯認跨性別者的性別認同,排跨基女會聲稱跨運主張是「否定生理性別差異」。其實當跨運主張「跨性別女人就是女人」的時候,所講的並非「跨性別女人有子宮卵巢」、「跨性別女人與生理女性沒有差異」,就像當我們說「收養的孩子就是孩子」的意思不是「收養的孩子有血緣關係」一樣。

跨性別運動並沒有反對區分生理性別差異,只是指出跨性別女人也具有女性特質(womenhood),面臨對女性的偏見、歧視、騷擾與暴力,因此屬於女性/女人的一份子。然而,在醫療等必要的時刻,跨性別運動並不會反對區分生理性別,更不會主張跨性別女人也需要子宮頸抹片檢查、生理假與產假等脫離現實的需求。

在「性別數據統計」上,跨性別運動也並非反對以生理性別作為統計,應是在爭取同時考量到性別認同、性別表達,產生更精確的統計數據。譬如曾有跨性別女人在女性更衣室上遭到順性別女人性騷擾,該例若撇除性別認同直接統計,這個事件會被解釋成「女對男的性騷擾」而非「順性別對跨性別的性騷擾」,排跨基女的說法便抹除了「恐跨暴力」的存在。

六、生理性別是社會建構,構造差異自然存在不等於文化分類自然存在

排跨基女Glosswitch曾說:「先天差異的證據不是先天性別差異的證據」,意思是研究指出跨性別者先天大腦構造與相同出生性別的人不一致,這不該被稱作「腦性別」(brain sex),更不該被視作一種「性別差異」。

我未必反對這種說法,不過像MacKinnon就明確指出「性別是性慾建構」,生理性別當然也是如此,根據女同志女性主義指出父權社會的「生殖中心主義」概念,生理性別也是父權體制(包含醫學與科學,這些也是「文化」的範疇)為了「生育」而定義出來的「社會分類」(social categorization),因為社會歸納出男人/女人的原因,顯然不只是器官差異的存在而已。

若生理性別不是社會建構,那也不會將「男性長乳房」、「女性長喉結/鬍子」視作一種特殊狀態,甚至加以病理化。

七、廢除社會性別主義與基進女性主義宰制論相互矛盾

由MacKinnon提出,基進女性主義著名的宰制論女性主義 (dominance feminism) 指出:性別不平等的問題不是「差異」而是「宰制」,女性、同志與跨性別都是受到宰制的群體,跨性別受到的歧視也是一種基於生理性別的歧視,問題不是廢除這些差異,而是要對受宰制者加以「矯正歧視措施」 (affirmative action)的積極保障。

順性別女人是在出生時「被指定」(assigned)了女性身分,跨性別女人則是在成長的任一階段成為(become)女性,使用「女性/女人」定義本身就沿用了自父權的社會性別定義,但這本身並不是問題。「勞工」與「少數族群」也是資本主義與種族主義下的定義,如果我們不沿用這些定義的標籤,那我們根本無法指出誰得利/誰被剝削、誰優勢/誰弱勢、誰安全/誰身處險境,使得弱勢群體繼續受壓迫的,卻無須被指出。因此,在廢除社會性別的前提下,就連「法定性別」也不該存在,那特別保障性別弱勢處境的措施,是不可能實現的。

MacKinnon在受到了上海紐約大學(NYU Shanghai)的出版物在世紀大道上(On Century Avenue,OCA)的採訪時,她告訴OCA說她不相信生理構造可以定義女人,MacKinnon說道:「對我而言,女人是個政治群體。」就像許多第三波女性主義者所主張,女人並非自然存在,但為了號召因女性身分受到壓迫的人們,所以「女性/女人」這個定義是有必要的。

八、性別錯稱就是「社會性別暴力」,只為羞辱及否定跨性別者

「性別錯稱是性騷擾」是建立在許多排跨基女、保守右翼會刻意使用跨性別者不認同的稱謂、代名詞與過去的名字來稱呼跨性別者,達成羞辱與否定的目的。像是《性別傷害-女性主義者對跨性別政治的觀點》作者Sheila Jeffreys,就用她的道德觀點認為跨女「不配」使用女性稱謂,這點就被同為基進女性主義者的MacKinnon抨擊,指出道德論是一種「唯我論式的譁眾取寵」、「將道德立足於自然與女性主義已爭取到的成果相悖」。

而且排跨基女不斷否定跨性別者遭受性別錯稱而承受的痛苦,認為是他們「自己把社會性別的意義看太重」,像極了某些極端的「情慾流動論者」,將性騷擾與性暴力的傷害,歸責於受害者「自己性保守」。

若真想要廢除社會性別,照理而言,根本不該使用任何性別化的稱呼,那性別錯稱正與他們的理念背道而馳,除了羞辱及否定以外,根本沒有廢除任何有關社會性別的東西,完完全全就是一種「社會性別暴力」(gender-based violence),實在非常地諷刺。

九、排跨基女與保守右翼一樣去脈絡、曲解數據及引用錯誤資料

排跨基女將伊朗政府強迫同性戀者進行性別確認手術的責任,歸咎到跨性別運動身上,這是相當荒謬的說法,因為跨性別運動甚至主張不能強迫跨性別者動手術。

或是Sheila Jeffreys把為了避免跨性別兒童陷入抑鬱、協助融入社會、不需要成年後花大錢動更傷身侵入性手術的「賀爾蒙療程」,比擬成在美國持續到了1960年代,對障礙人士、不適當者的「絕育」。

更可怕的是,基進女性之聲曾出現「根據瑞典追蹤使用荷爾蒙治療的跨性別研究顯示,跨女涉及各類型犯罪的機率是女性的6.6倍,涉及『暴力犯罪』的機率高達18.1倍,若與男性相較則均為0.8倍,換言之,跨女與男性的犯罪率並非天差地遠,反而很相近。」的說法來反對跨女使用女性空間。

可是那份研究根本不是「犯罪研究」,而是一份「精神健康研究」,它只有提到「犯罪率」,對「犯罪型態」隻字未提,就像男權運動為了強調男性受暴被忽略,刻意不區分暴力頻率與類型,將「推擠」、「用衛生紙丟擲對方」與「連續毆打」視為同樣程度的暴力,據此得出「男性與女性的施暴或受暴率近似」的結論。

該份研究還有「88年前組」跟「89年後組」的比較差異,排跨基女的說法「只在前者成立」,後者並不顯著。由於後者的生活中,開始出現更多心理支持網絡,跨性別者也更容易獲得相關資源,因此研究者認為影響跨性別心理健康乃至犯罪率的,其實是「有沒有足夠的心理支持網絡」。

最好笑的案例,莫過於基進女性之聲跟保守右翼組織「美國家庭協會」,以及台灣的反同粉專「同運不敢面對的真相」,都引用了一份錯誤新聞,說美國賣場Target在聲明保障跨性別者依照認同使用廁所及更衣室後,發生了「跨女進女性試衣間偷拍」的事件。可是跨性別團體TransAdvocate實體調查後,發現新聞中的那間Target門市「根本沒有女性試衣間」,案發地點是早在2007年就設立給不同性別家庭成員都可使用的「家庭親子試衣區」,根本比跨性別保障措施早了10年。

十、排跨基女對跨性別的暴力是真實的,有如猶太復國主義

在歐美,排跨基女對跨性別者的騷擾與暴力行徑早已行之有年,不過他們總喜歡聲稱「只有極少數的案例!」,就像男權組織主張「不是所有男人」(NotAllMen)都暴力,企圖掩蓋男性模式暴力的存在,現在似乎也出現了「不是所有排跨基女」(NotAllTERF)的說法;或是「我們不反對跨性別受到保障,但是跨性別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real women)/不要改變對『女人』的定義…」,這跟反對婚姻平權、要求立專法的保守右翼組織更是不謀而合。

跨性別理論家與藝術家Sandy Stone就曾與她所屬的女性主義樂團表演的時候,被武裝的排跨基女組織,恐嚇要謀殺她。

在1973年,被譽為「最大的女同志集會」的西海岸女同志會議(WCLC)中,排跨基女試圖襲擊擔任討論會協調者的跨性別女人Beth Elliott,被一群基進女性主義者用肉身擋下,他們也狠狠揍了這些保護她的基進女性主義者們一頓

不過排跨基女狡猾的是,他們喜歡以「受害者」自居,大聲嚷嚷「跨性別是侵入女性主義的間諜!」、「跨性別強暴女性空間!」、「跨性別延續強暴文化!」、「所有變性慾都是在強暴所有女人!」做出極端的仇恨言論與暴力襲擊,卻又為自己找正當性與進步性。

作家Aron Kappel曾寫道:「這些女性(排跨基女)並沒有實際上拿武器對準跨性別者,而是用偏執和恐跨主義來散播仇恨。她們大喊『我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時,已經加速跨性別者們的死亡。」

這不經令人想起,女性主義學者Judith Butler抨擊猶太復國主義透過放大自身「受害性」(victimhood)來合理化國家暴力,做出轟炸加薩走廊這種令人髮指的淫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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