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石坂渡(圖中)來台參加時代力量活動。(拍攝/宋瑞文)
文/宋瑞文
「就跨性別的社會福利而言,因為涉及性別證明的關係,和醫生的利益有關,如果我身在大黨,會因為大黨背後的醫師會的反對,而無法為跨性別爭取。」--石坂渡
從2011年成為日本首兩位當選的男同性戀(區)議員之一,東京都中野區議員石坂渡,到今天已經連任成功、邁入第二回的議員生涯了,並且在今年年尾有個小小的驚喜:由於青年從政跟同志從政的雙重因素,受時代力量邀請來台。今天,在口譯、高崎商科大學副教授萩原豪的協助下,我們有機會就他的運動與政治歷程進行訪問,認識他,也認識同志議員如何透過政治,來改善社群的處境。
政治上的假友善
從運動到從政,回顧投入的初衷,他說,一方面是自己身為同志感到的壓力,不希望別人再有這樣的經歷,一方面是從學生時代看到身障同學被欺負時便會挺身而出,結合起來就是「要去改變這些不合理的狀況」。而在2006年投入競選之前,石坂渡就透過政治來做同運──向候選人進行友善程度調查。2001年,他和男友成立了〈東京都會同志論壇〉,到2010年為止,年年對不同層級或區域的候選人做同志友善民調,不單單是單純的選擇題,連問答題都一一紀錄上去,做得相當紮實。
但調查的效果卻不如人意。被問到這段過往,石坂渡說,絕大多數狀況是,對同志友善的候選人沒能選上,不友善的卻照常當選,「唯一例外的,既表示對同志友善也當選的政治人物,當選前的友善態度,是照整個政黨的友善宣言搬出來的,在當選後,也僅僅只有一次質詢跟同志有關。表現幾乎是空的。」他所說的這段話,偶然地呼應了今年同志大遊行的主題:假友善。
說到假友善,在這次對石坂渡的專訪裡,還有另一種解讀。因為他的官網裡,有些針對社會偏見的解釋,像是「給少數族群特權,會不會造成逆向歧視?」等等,感覺像是用來跟對少數有意見的人們溝通的。事出必有因,被問到為何提供這樣的解釋,他也表示,競選時或者走街,或者工作人員回報,遭遇過負面的民眾反應。
「那麼,這麼多年議員下來,情況有改善嗎?」「雖然有,但因為日本人不會去得罪像是教授、議員這樣有地位的人的關係,也無法說就是真的友善。」但至少,過去曾在議會有過歧視的言論的議員,在和他共事過後,不再有不友善的作為,整體而言,議會是有所改善的。
「一個人」才能做到的政績
身為一個弱勢社群的議員,「有想過加入政黨,獲得資源,來競選,或在議會更有力量嗎?」「原則上,加入政黨就要聽從黨意,不能自主。比方說,雖然認同某個法案,若是黨團反對,便無法就事論事地支持。」而關於其中的利害關係,石坂渡解釋地非常清楚。
如果是5人以上的黨團,在中野區議會可以提案,如果是2~4人的會派(多名議員因理念等原因結成的議會內團體),「調資料會比較快,區政府態度有差。也有機會拿到委員會主席的位置。」(編注:在其他區議會的說明裡,還有一些有形無形的影響力差距。例如發言時間、順序等)──不過石坂渡仍是一個人。
既不能提案,調資料也比較不方便,除了抽象的自主行動之外,一個人,作為議會裡的孤鳥,又有什麼好處呢?石坂渡給出意外的、很同志的深刻答案。「就跨性別的社會福利而言,因為涉及性別證明的關係,和醫生的利益有關,如果我身在大黨,會因為大黨背後的醫師會的反對,而無法為跨性別爭取。」這話又是怎麼回事?由他本人進一步的詳細解說,讓一旁的口譯稱讚道:「聰明!」
原本,在日本法律上,有給予障礙者的資源,例如就業輔導,而跨性別裡的一部份、性同一性障礙者(肉體的性別與性自認不一致)的「障礙」兩字,和前者疊合,而能夠利用前者的資源。但那些人算是「性同一性障礙者」呢?在這裡,有區政府官員可以擴張解釋的空間;基於法律、條例,地方政府局處首長可以決定實務面上的要綱,而議員可以透過質詢去影響。
石坂渡當然知道,(法律上、醫學上)性同一性障礙者只是跨性別的一部份,或者跨性別裡有許多人,認為自己的狀況不是障礙(不是有病),但為求在社會上生存不利的跨性別,能夠得到最多的資源;他透過質詢,在社會福利的層次上,他讓跨性別全體──無論有無醫生開出的性別證明──都納入這個名詞/病名裡。
旺盛的同志問政表現於LGBT的權益,同樣的狀況也發生在家暴協助、HIV帶原者權益、公家租賃仲介等範疇。因為日本在法律上的家暴包括約會暴力,可以是朋友而不一定是夫婦(男女),解釋成包括同性情侶也無不可。至於HIV帶原者權益,起源於藥害愛滋訴訟,因為血液製劑而感染HIV的受害者,但只要是HIV帶原者便給予協助,至於是什麼原因,在所不問。就這樣,靠著一樁又一樁的「法律解釋」,議會孤鳥也闖出個晴空萬里。
筆者跟石坂渡解釋了一下台灣HIV帶原者容易遭遇到的就業困難,像是公司健康檢查項目包括愛滋(這是違法的!),或者帶原者身份曝光而被逼退等等;他聽了之後說:「日本的狀況的話,單單定期去看病,不管是什麼病,就可能惹來閒言閒語了。」「蠻多人是因為自己帶原之後,憂鬱、退縮,而無法去工作。」在石坂渡的政績列表裡,有一項是「對於失去工作意願的人,區政府提供恢復就業意願的服務。」
「經過這些年的友善施政,中野區對同志的友善程度有提高嗎?例如有民調什麼的可以得知的話。」對此石坂渡表示,中野區缺乏20~40年齡層的中堅住民,是個歡迎琉球人、北海道人、外國人等外地人移入的地方,也因此推動對各種少數友善的施政,「雖然沒有針對同志特別做調查,但因為施政前會召開公聽會等等,民眾有反應的管道,一般都是很支持的。」包括前述透過法律解釋來爭取LGBT權益等等,「就我知道,中野區在這方面的服務特別熱心。」
言行打破框架而有趣
「區政府職員說,我雖然沒有罵人也沒有抗議過什麼,但給他們增加不少業務量。」「實際上的『面倒』嗎?(日文,費事之意。)」和石坂渡的問答,在最後因此爆出了笑聲。在突出的區政府表現幕後,區政府職員對他身為議員的評價,或許有抱怨的成份,但應該也是對於議員的肯定,作為議會裡的「一個人」,像這樣不強勢卻更有勁道的問政成就,頗有以柔克剛,在縫隙中茁壯的意味。
石坂渡在三歲的時候,就被其他小朋友說「女孩子樣」、「不像男生」、「柔弱」,因此被欺負、被丟過石頭,被搶腳踏車(而爭吵),幼稚園老師還說「你像男孩子一點就不會被欺負了。」「總是跟女生玩不好。」但完全沒有聽進去,繼續過他「不男不女」的生活(原文為交朋友不分男女、參加活動不介意男女之別);現在看來,旁人的這些成見,更像是發現到什麼奇才的證言;高中導師則說:「言行打破框架而有趣。」而後,人沒有變,而世界在變,因為,總是有像他這樣的人,會去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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