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外的公民課

《證嚴法師靜思語》在東女

文/周威同(台東某國立女中公民老師)

「最討厭學校這樣了,開學不是發過行事曆嗎?這個禮拜三明明是班級活動,我們正準備要討論園遊會要賣什麼東西了!為什麼學務處有權力臨時更改行程?叫大家去中正堂參加什麼『品行優良』的表揚典禮啦,真是莫名其妙耶!」恭旻一聽到教官廣播之後,就開始碎碎唸起來。

舜敏:「矮油,你幹嘛每次都要抱怨啦,抱怨完最後還不是得去,這就是我們高中生的日常啦!」

大家搬著椅子往中正堂移動途中,也有不少同學在嘀嘀咕咕,「說好的班級活動時間勒?」

「到底又要叫我們去看什麼『品行優良』啦,大家都嘛選一個人緣比較好的,她就真的就是『品行優良』嗎?」

「聽說某某班的『品行優良』常常嗆他爸爸媽媽耶,有一次放學時,我還看到她甩了車門怒氣沖沖跑出來,媽媽還出來勸她勒!」

整個典禮實在超無聊,穿著慈濟「藍天白雲」制服的師兄、師姐在台上排排站好,我們就在底下討論起班級活動原本要討論的問題。每班的「品行優良」輪流上台領獎、合照,然後還領了一本《證嚴法師靜思語》。有人領完講之後下來碎唸:「蛤,只有這樣喔、也沒獎狀、獎金?」

後來還叫各班班長上台,領了一個木牌,上面印著不同句子的「靜思語」,例如「懺悔則能清淨,清淨則能去除煩惱」、「感恩互愛、是福慧的活泉」、「有心就有福、有願就有力」。左下角則落款「恭錄自 證嚴法師靜思語」。

那個木牌的奇幻之旅才正要開始,很多班級根本就隨處亂放,有的擺在牆角、有的在講桌底下、班級書櫃上面;最誇張的,聽說有一班竟然放在掃地用具的櫃子裡,結果挨了班導一頓罵。

後來,工友伯伯就在每班教室前面釘上鋼釘,把「證嚴法師靜思語」的牌子恭恭敬敬地掛了起來。

其實,絕大部分同學根本視而不見,老師們也不在意;沒有人會在走路的時候,去看一塊醜醜的木牌、上面到底寫了哪些字?

某天突然吹起一陣令人不爽的風,恭旻就爆炸了!就在公民課、她連手都沒舉就直接開嗆:「老師,現在是怎樣?幹嘛在教室面前掛慈濟的靜思語啊,《教育基本法》第6條明明規定:『教育應本中立原則。學校不得為特定政治團體從事宣傳或活動。……公立學校不得為特定宗教信仰從事宣傳或活動。』」

「你們哪位老師提過這個議題?」公民老師問。

「我們曾經問過某位老師『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他聳聳肩、淡淡一笑,然後說:『同學,我們就繼續上課吧!」

老師聽完、沈默不語,走出教室拿起那塊木牌並放在黑板前,寫下了幾個問題。

沒想到,竟然有人舉手說:「老師,我們在公民課討論這個問題有意義嗎?」

「嗯,哪位同學要幫老師回答一下啊!」

「當然有意義啊,這是校園的公共議題耶!即使很少人會去看那些標語,問題是,它原本不是放在各班教室嗎?怎麼會被掛上去的?如果我們毫不在意這些問題,以後政府什麼都不告訴你、然後就決定剝奪你的權利,你還會在意嗎?」恭旻理直氣壯地說。

「所以,恭旻在意的是程序問題囉。也就是說,即使要掛慈濟的靜思語也必須是經過全校公開討論?這件事到底是由誰決定?其他同學,有何想法?」老師問。

潔恩拿起手機查詢《教育基本法》第6條,然後問:「『任何事都是從一個決心、一粒種子開始』這句話有宗教意涵嗎?《聖經》也有:『一粒麥子如果不落在地裡死去,它仍然是一粒;如果死了,就結出很多子粒來。』或者類似『喜樂的心乃是良藥』這樣的句子也不行嗎?」

「對啊!」其他同學開始三言兩語討論起來。

「如果語錄的出處是德蕾沙修女說:『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戰爭、疾病與飢餓,而是人心的冷漠。』文字本身不涉及宗教意涵,可以嗎?」潔恩繼續問。

「這應該可以吧,因為德蕾沙修女是超越宗教的世界偉人。」舜敏說

 

「那證嚴法師呢?他算不算是『超越宗教的世界偉人』?」恭旻挑戰舜敏的發言。

看到同學們討論得這麼熱烈、公民老師靜靜諦聽,這卻是頭一遭。

「老師,你到底在想什麼啦?」有人終於忍不住了。

「世界上充斥太多的格言、語錄、座右銘,都是用來激勵人心、讓人身心安頓的文字,每個人的感受能力不同,也接受不同的價值觀。『教育中立』的意思,就是讓所有的立場、價值觀都具備平等的地位,因此才立法要求學校不得為特定政治或宗教立場進行宣傳。宗教通常在傳遞特定的價值觀、隱含著善惡判斷的既定標準;這種「格言式」的語錄,有些往往缺乏邏輯;或者潛藏一般人不容易辨識的意識形態,內容更是不容質疑的。而教育的目的,不是應該要鼓勵學生質疑與挑戰嗎?此外,慈濟辦理『品行優良』的表揚活動,看似沒有『宣傳』的意味,但是,他們確實穿著慈濟的制服,你們覺得這樣可以嗎?」

「老師,你今天很奇怪耶,都不回答問題,一直問我們問題!」

「老師,你的回應好像一直環繞在『《證嚴法師靜思語》適不適合掛在校園的範圍?』難道這件事沒有違反《教育基本法》嗎?」恭旻又提出一連串的問題。

「有沒有違法?這是校方要去承擔面對的問題,難道你們不會判斷?你們只是期待我說出答案嗎?如果,今天掛了《證嚴法師靜思語》,那麼某天主教團體要求學校也要掛德蕾莎修女的語錄,回教團體想要掛《可蘭經》的神聖語句。那麼,校方又該如何回應?難道校方可以宣稱《證嚴法師靜思語》沒有違反《教育基本法》,然後拒絕其他宗教團體嗎?」

「我以前在花蓮的慈濟中學教過一年書,有位同事留言回應『傻眼,為什麼要這麼做?難怪很多人討厭慈濟,但這並非原有的理念,請老師加油,愛慈濟要有智慧。』」

「我覺得啦,那位聳聳肩、淡淡一笑、什麼都不回應的老師,他才是最有智慧的人啊!歷史課應該介紹過吧?禪宗就是這般「不立文字、直指人心」,哪像公民老師這種笨蛋跟你們討論了半天,結果,還是沒有答案!只讓你們產生更多疑惑。」此時,公民老師意味深遠地緩緩道出。

「老師,其實我們也沒有人在看啦!只是那塊木牌的樣式實在太『靈骨塔』風。我們留在學校晚自習,回家經過暗黑長廊,腦海不免會浮現出『通靈少女』或『返校』遊戲裡的某場景,心裡就是毛毛的!」舜敏幽幽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