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溪州尚水友善農產於成功旅社建築外的裝置。
文/洪育增、李郁君 攝影/李郁君
作者按:洪育增,中正大學電傳所學生;李郁君,中興大學農經所學生。
兩人在經濟系繞了四年的圈之後,決定各自帶著精實的訓練到更不一樣的領域探索。喜歡在田間跑跳碰撞的兩人,對於農耕生活的經濟型態、文化歷史等深感興趣,因此在今年2月到彰化縣溪州鄉參與了三天的農耕生活。在課業生活與農事經驗中拔河,因此終於完成此篇報導。期盼未來能繼續用文字及照片記錄著台灣各地友善耕種的農友們,讓更多人知道他們對於台灣這塊土地的默默付出及愛護。
隨著時代的推移,「農業」政策已與過往有許多不同。而當今農業生產活動中最為盛行的「友善耕種」,也在消費者與生產者之間產生了不一樣的連結。在農業密集的中南部地區中,「溪州尚水農產股份有限公司」從有善農業生產到行銷,創造了不一樣的商機,也為農耕者帶來了不一樣的契機。
溪州,歷久不衰的團結與活力
我們騎著一台不大不小的中古125c.c摩托車,沿著台一線快意地競速著,沿途景致皆為鄉村風光,人煙稀少,偶有車輛忽從身旁而過。直到騎經溪州大橋,才驚覺原來已經跨越了雲林縣,一溪(濁水溪)之隔,來到了另一個農產富饒之地。溪州尚水友善農產(以下簡稱為溪州尚水)座落於彰化縣溪州鄉的百年古蹟成功旅社,傳統小而美木櫺門面,敞開著大門歡迎著每日來訪的旅客及在地人。
從反中科四期搶水活動、生態復育、到現今的友善耕種,這近十年來,以在地居民的自主意識為圓心,劃出了一個團結的大圓,吸引了在地及外地青年們、年長及年少的農友們共同成為圓的一部份,一起為腳下踏著的這塊土地努力著。如今的溪州尚水,部分成員與「我愛溪州」團隊相重疊,目前契作耕種面積約有十甲地,由約莫二十二位農友一起努力經營、支撐。不同於坊間的收購機制,溪州尚水以農友利益為優先,並以種植面積收購,讓農友們的耕種情況無論是否受到天災影響,都能有一定程度的保障。
鄭讚德X友善耕種就是一種「老祖宗的方式」
身手矯健的鄭讚德,彎著腰逤著草,巡視著稻田裡的每個角落。六十多歲的他過往在台北經營小本生意,隨著父母親年邁,於是回到溪州種田。「種一種就不想回去了!」鄭讚德笑著說。去年(2016年)甫成為溪州尚水的契作農友之一,經營著眼前的四分地,放眼望去稻苗渺渺,水田泱泱,對於友善耕種持正面看法,務實層面的原因在於得到的報酬與慣行農法無異,夢幻層面的原因則是希望能採用「老祖宗」的方式種植看看,如果不灑農藥,農作物會如何生長呢?
「年輕很重要!」談及友善農業的先行條件,鄭讚德提出了此一看法。尤其這種彎腰拔草、整理稻田的方式極為耗費體力,因此對於老農友來說更為困難。而放眼全台灣農村所面臨的人口老化問題,比比皆是,鄭讚德挺著腰桿說:「像我這樣六十幾歲,在農村裡已經算是年輕的了!」農村人口流失、老化問題如何解決,恐怕也是未來可見的難題。
黃生富X在沒保障的路中找出一條生路
總是露齒笑的黃生富是溪州尚水的成員之一,從民國100年加入至今。除了平時的農事活動之外,黃生富也協助溪州鄉公所自2011年推動至今的「幼兒園在地食材供應計畫」,負責把新鮮的在地食材運送到溪州的托兒所裡。
五十幾年次的黃生富原本是辦桌廚師,為了照顧家中父母,於是便決心回鄉種田。回鄉種田從來就不是個輕易又浪漫的選擇,種田初期,黃生富慢慢地看著別人怎麼種、一步一腳印地學著,甚至花光了過往擔任廚師時的積蓄,幾度與農會貸款,才解決燃眉之急。
談起農夫一職,「這是一種沒有保障的職業,所有的退休金要靠自己慢慢累積,直到死亡時才有13萬可領!」黃生富也說,農業本身的產銷是很重要的,否則層層剝削的情況下,即便是投靠農會也會被剝削,在這樣的外在環境影響之下,從事農業生產容易使人毫無利潤可得。因此除了參與溪州尚水,黃生富亦參與吉園圃認證,讓自己的農產品有更多的出路。然而支撐自己繼續走下去的動力,除了每日要面對的柴米油鹽之外,還有一份關於返鄉的責任感。尤其在處理幼稚園食材配送工作時,雖然收入不多,但對黃生富而言,這是一種服務性質的工作,透過種植其他農友沒種的蔬果,增加食材的多樣性,讓小朋友們可以營養均衡;或者種植其他較可冷藏的蔬菜,以便讓小朋友們遇到颱風季時仍有多元的蔬果可享用……諸如此類的細心著想與分配,讓小朋友們不只吃到營養,還吃到滿滿的關愛。
「我的性格喔,就是喜歡成就別人啦!」黃生富靦腆地說著。也因此每當身為在地人的他,看到外地的年輕人願意留在溪州耕耘、付出,便深感敬佩。對於現下的生活水準要求、職業的選擇,黃生富認為有興趣及熱忱最重要,所謂的錢,夠生活就好。轉換人生跑道的他,回歸成長的所在,眼神裡散發著知足。
高一鑫X樂天知命的養牛職人
今年36歲的高一鑫是溪州罕見的養牛職人,皮膚黝黑的他說到為什麼想養牛、用牛耕的方式種田?那些看似「試試看」的動機背後,散發著一種令人望塵莫及的自信與注定。大學企管系畢業的他,曾到台糖製糖廠及有機農場工作過,在30歲那一年到新竹學習自然農法三年,而後到水牛學校學習如何牛耕。土地和牛兒之間的互利共生,也漸漸的在高一鑫心中燃起了不一樣的想法。為了找個可以養牛的地方,高一鑫在西半部找了好幾處,因緣際會下,繞了半個溪州後,偶然間找到成功旅社,詢問到當地有一位養牛的老農,以及可以耕田的機會,於是從去年起便在溪州落腳,並在溪洲尚水處理行政業務、倉儲管理,同時展開自己的田耕生活。
拖拖及小拉拉是高一鑫的得力助手們,縱使兩隻牛兒的性情、資歷不同,高一鑫給予的關愛卻也不曾減少。高一鑫居住的三合院稻埕前,曝曬著拖拖及小拉拉的食物——玉米、毛豆、牧草等,每日的「餐點組合」略有不同。尤其拖拖與小拉拉需要大量地進食,如何讓牛兒吃的健康、如何找到足夠的土地種植牛兒的主食「牧草」,只要是牛兒要面對的問題,都是高一鑫每日睜開眼所要構思的。
從養牛、馴牛到帶著牛兒下田工作,每一個階段的演變都需要時間及耐心,再加上兩隻牛兒的性情不同,拖拖年紀較大,受過耕田訓練,性情相對穩定,而小拉拉相形之下較為年輕,仍屬於比較愛玩的階段,如何讓牠學會耕田,也是高一鑫所要面對的。不同於過往農夫們對於牛兒的鞭打與規範,高一鑫運用愛的教育及獨特的方式跟拖拖及小拉拉對話、溝通,那每一聲「喔!」「啊!」的積累,都是為了建構彼此的信任與認同。談及為何想要用牛隻耕種?高一鑫說:「就覺得機械耕種很快就會學會了,沒有什麼挑戰性,所以想要試試看這種不同的方式。」相較於機器與土地之間的情感斷裂,高一鑫選擇走一條比較艱辛的路,試著找回牛與土地、土地與人之間的鏈結。
談及年輕人種田的想像及未來,高一鑫沒有過度的浪漫與想像,他認為這條路酸甜苦辣參雜其中,可以試著行走,但行走前要先想清楚。就像他,理解了「無法完全靠牛及種田過活」這件事之後,也找其他工作貼補家用。縱使認清現實的當下令人赤裸,但對於眼下的這份嘗試卻也抱持著樂觀的態度。而在我們離開溪州之後,高一鑫也開始整頓牛欄、繼續豐富著自己及拖拖、小拉拉每一天的生活。
豁達生活觀 尚水的魄力與生命力
高一鑫和黃生富是「互相漏氣求進步」的好夥伴,兩人的好情誼從三不五時的鬥嘴戰況可見一斑。說起對牛的情感,高一鑫比誰都還要深情。恰巧,黃生富和高一鑫聊到餵牛吃飼料這件事,高一鑫擔憂著飼料的成分不明,可能會對牛兒不利,於是開玩笑地對黃生富說:「不然我先試吃看看啊!」黃生富幽默回:「你不能亂試欸,如果怎樣了,你還有兩條牛欸!」高一鑫笑著說:「那我的牛就交給你照顧啦!等牠們老了,記得帶他們去老牛之家。」黃生富見狀回話:「等你老了,我才要把你送去老牛之家咧!」兩人說完哄堂大笑。
說到生死病老這件事,兩人皆是淡然地侃侃而談。兩人逗趣地說著如果有機會「呷百二」(台語:活到120歲之意)卻還要下田耕種,那會有多苦命!比起種田,兩人更希望能夠愜意地在樹下泡茶聊天度過老年光陰。「只是不知道那時候還能不能自己拿拐杖走去樹下呢!」高一鑫逗趣地說著。
傍晚,冬末春初的溪州起著風,涼意襲來,澆不熄這群農友們心中的熱忱與毅力。若說這群種田的人心中有什麼美好願景?大抵就是樸實地希望土地永存、安居樂業。
註:
1.溪州鄉公所推動之「幼兒園在地食材供應計畫」自2011年2月實施至今,供應溪州鄉共10間托兒所的營養午餐食材,有別於過往公部門的低價搶標制度,強調在地食材在地食用。
2.從農者所繳交之農保費用較低,退休後雖可領取老農年金,但金額亦不高,可領取之較高金額為死亡後之喪葬補助費13萬元。
3.老牛之家,位於台南市柳營區,為前台南縣長蘇煥智於2009年所推動設置。該機構專門照顧年邁的耕牛,使其老有所安。